“二少爷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竟然让我给少夫人煮粥,少夫人已经死了,哪里会吃粥啊。”彩烟声色恐惧,拉住胖乎乎的朱砂抱怨着:“二少爷还让我给送到月灵阁去,我可不敢去,一想到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小丁他们说少夫人的尸体都开始腐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朱砂一壁向嘴里塞着食物,一壁轻拍着彩烟,“别害怕彩烟姐,刚才二少爷派人来说不用送了,还说少夫人不喜欢吵闹,今晚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月灵阁。”
彩烟长舒口气,用力抱住身子朱砂柔软温暖的身子,“那真是太好了,不用二少爷说我想也没人敢靠近月灵阁,就连那院子都没人敢进去的,真不知这种日子还要熬到什么时候,少夫人死了这么久了二少爷还不放手,我听人说了,尸体不能入土为安,魂魄就不能转世投胎。”
“二少爷对少夫人的爱真是难以理解,咱们以后不要乱说话,免得又要被二少爷骂,二少爷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连晴央姐都经常被骂哭呢,更何况是咱们。”朱砂砸了砸嘴,抹掉嘴边的糕点渣子,拉着彩烟道:“咱们也该回去了,天黑了不要到处跑。”
“就是说,要是碰到少夫人的鬼魂就惨了。”彩烟走到灶台前,揭开蒸笼,扁了扁嘴抱怨道:“真是可恶,我明明放在里面的,一转眼就不见了,贪吃鬼真是多,我诅咒他们吃完就见到少夫人的鬼魂。”
朱砂笑呵呵地挽着彩烟往外走,“没关系啦彩烟姐少吃一点没事的,有点冷了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岳茗冲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嘴里还包着热乎乎的肉包子,幸好不是别人拿去吃了,彩烟这丫头还真是心狠啊!不过,她真有这么可怕吗?平日里对这些丫头也都还不错,她们至于怕她怕成这样吗?就算她真的变成七孔流血头发蓬乱的长舌鬼,那也不会对她们怎样啊。
一整盘大肉包子足足有六个,她全都吞下肚里,灶台上正巧放着两坛酒,还未拆封,她抱着它们大摇大摆走向月灵阁。
果然大家都是害怕的,整座院子都没有一个人,大概都回屋子里蒙头大睡了。大家不但害怕夜里闲逛莫名其妙被公孙意臭骂一顿,更加害怕走着走着说不定突然会看到已死去的少夫人哭着说自己死的好冤。
月灵阁上着锁,公孙意真是多虑了,这种人人都觉得异常恐怖的地方,即便是不上锁,也没人会来,除了她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她放下酒坛,摘下发簪,开锁这种小儿科的事,她从前学武功的时候顺带就学了。
屋子里又黑又沉闷,果然如那仆人所言,气味古怪复杂,她的眼睛都快熏得睁不开,这味儿,似是熏着艾草,简直要让她窒息了。不得已,她只得以衣袖堵住口鼻,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才勉强适应过来,也不知道公孙意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摸索着点了灯,她把酒坛放到床边的矮凳上,掀开黑纱的刹那,她的心都凝注了,脊背一阵发寒。可怜的自己被硬生生地用药物控制着减缓腐败的速度,但这有违天道人伦的做法最终还是扭转不了时光的摧残。
不到一个月,她的肉身就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到底公孙意是有多大勇气来面对这张脸的。她伸手正欲抚摸那干枯消瘦的面颊,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指尖探向凸起的眉骨,冰凉的触感让她不寒而栗。
自己摸自己怎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感,站在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其实也不算太丑,只不过不能算得上美艳。虽然跟小时候相比,容貌改变了太多,十岁之前她还算是个小美人,之后,她再也和美人沾不上边,难关青梅竹马的公孙意根本认不出她,只怕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指腹为婚的小妻子竟然女大十八变,越辩越难看了吧。
经历了二十多年尘世与她朝夕相处的身躯,此刻静静躺在这里的时候,真是令人怜惜。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为了能再跟公孙意在一块儿,当初我一定会把你放到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地过活……既然死了,也该安心了,岳茗冲,这个世上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她举着举着酒坛灌了一口,寒烈入心,心内万般情绪翻涌着,迟迟无法平息。
公孙意对她的爱,她生生世世感激不尽,此生能遇到这样的男子,成为他的妻子,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兴许是上天都在妒忌他们夫妻的情深,才让他们中途分开,制造出这一出闹剧,太幸福太完美,连老天都会眼红的。
“但愿公孙意今后能忘记岳茗冲,找到一个能陪他吟诗作对,风雨同舟的好妻子吧?”泪珠顺着眼角滑下,她不想舍弃,却也不得不舍弃。因为她爱他,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障里出不来。
他该有自己的路要走,除了她,他还有家人,她不能叫他为了一具永远都不可能复活且渐已腐坏的尸体放下身边的亲人,她不应该这么自私的。
“对不住你了,可怜的人,别人不敢做的事,如今,只得我来做了,公孙意是世上最好的相公,我不能一直霸占着他的,他该有最好的女人来疼爱相伴一生。”
很快,一坛酒空了。
她头脑有些发昏,眼前的影子都开始重叠起来,伸手提过剩下的一坛酒,拆封开来,一半洒到她那具快要腐烂的尸体上,剩下的,全部倾倒在地上。
她铁了心要烧毁这具尸体和整个月灵阁,这里面全都是公孙意从小到大对她的回忆,一切都化成灰烬之后,他什么都抓不住,将来记忆也会慢慢淡忘,要恨的话,就恨那个死人连瑾吧!
她进来就不准备再出去了,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就是不想自己被火焚烧的时候痛不欲生,如果魂魄离体重回地府,她一定要找崔钰,请他放她一马不要再让她还阳了。她做牛做马都可以,哪怕投作猪胎也无怨言,只求不要再让她做人了。自己心爱的人发疯发狂,一日比一日憔悴,她的心在滴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疯魔下去却帮不上一点忙。
在眼睛闭那一刻之前,她打翻了烛台,紧接着,赤焰如想象中那般骤然间将整间屋子都包围起来。
烽烟笼罩天幕,盘旋的秃鹰俯冲下来,直扑上盯了许久的猎物,霎时间,那刚刚断气的躯体就被撕扯得面目全非,五脏皆被抛洒在一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她忽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似是随风而动。耳边不断地徘徊着秃鹰兴奋激烈的嘶鸣声,其中还混杂着人的声音,仔细听来,异常熟悉。稍稍定了定神,她心里一阵窃喜,暗暗庆幸自己应该又重回地府了。高兴之余,她又开始怀疑,眼前这模糊的场景,分明就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难道地府被洗劫了吗?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稳住心神,你现在元神出窍,若是分了心会被卷入异世洪流之中。”
她感到按住自己肩膀的力道又加重了些,忽然间沮丧起来,“崔判官,我现在并未在地府?”
“没错……听你的口气,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崔钰紧按着她的肩,红袍在狂风之下张狂地翻卷着,一抹鲜艳的异色与这昏天暗地兵荒马乱的战场格格不入。
她叹口气,认命般地垂着头,低声问:“这里像是战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因为连瑾的肉身被烧坏,崔判官带她来寻找新的肉身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给她找一副平凡的脸孔,不管丑不丑,只要身体健健康康的,家世普通,背景单纯的就可以了。
“你在想什么?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要给你找新的肉身,你目前的身躯还是完好无损的。”崔钰扬起衣袖打退疯狂来袭的秃鹰,这些秃鹰在啃噬人肉之后突然间变得硕大无比,扑棱棱着巨大的翅膀带起一股滚滚浓烟。
她虽觉惊异却未表露出一丝恐慌,这些年见到的妖魔鬼怪还少吗?担惊受怕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旁人几世都不可能经历的事被她给撞上了,她还有什么可还怕的。
这种比一头牛还巨大的秃鹰真是见所未见,阴鸷的眼瞳闪烁着森森绿光,被击退之后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上前,四处搜寻新的目标已待发起新一轮攻势。
“那些人感染瘟疫,秃鹰吃下他们的肉之后也被感染,凶猛异常,攻击力是平时的十倍。”崔钰瞧出她的疑惑,在她还未开口之前就将她的疑惑解答,“这里是三百年前的人间,你见到的这些一点也不足为奇。”
岳茗冲用力眨了眨,有些不敢相信,天下不是一直都太太平平的,即便是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乱,也不会乱到人间都变成炼狱一般吧?三百年的人间?岂不是永安皇朝定国之前?
“从前的人间正如你心目中的那般,祥和安宁,只可惜,人的贪欲邪念怨气一生,人间的正气就被侵蚀,渐渐地,人的各种怨气聚集在一块儿形成了怨灵,怨灵附着在人或牲畜体内,将原本平静的人间搅得动荡不安,这时,人间的能人异士团结一心,将怨气邪灵封入异世之中,从此人间又才恢复到宁静。”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听得她一头雾水的,“崔判官,我想问一下,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古代的事了,过去那么久了,重新提起,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崔钰指了指那立于风暴之中岿然不动的人,“瞧见那个人了吗?”
她跟随他所指的方向瞧去,视线所及之处皆为浓烟和巨型鸟兽占据,四处皆是被斩得破碎的残肢断臂,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剑指苍天,剑刃被烧得通红,血红的光束自剑尖冲出直抵苍穹,忽然间那浑浊如一锅稀粥的苍穹似是被净化了,当天空重新恢复到清明之时,那灰袍男子虚弱倒地,躯体骤然间化作一串金色光束飘进云层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