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刚停下来,就有侍者殷勤的撑着一把黑伞前来接人。
对方确认过林方的身份后,径自带着林方穿过雕花月门朝里走,一路上花草繁盛,雨声淅沥,对方将林方引到一个长廊前,这才停下来,弯腰伸手做了一个‘您请’的姿势。
林方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沿着冗长的长廊往前走,长廊两侧的水里铺展着大片残荷枯叶,尽头处有一座湖心亭默然矗立着,亭子四周挂着白色纱幔,有橘黄色的灯晕透了出来,走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一抹馥郁的茶香。
林方掀开帘子走进去,亭子里的人正在斟茶,听到脚步声,那人笑容温厚道:“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林方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在那人的对面落座,扫了一眼石桌上摆好的棋盘,问道:“你先我先?”
“客人优先。”对方抬手笑笑,说话间推了一盅热茶过去。
林方也没推脱,直接拿起黑子在棋盘上落子。
淅沥的雨声落在湖里打在树上,依稀能听到沙沙的声音。林方潜心研究棋艺多年,对方虽年龄大他许多,但在棋艺上终究不敌他。
最后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对方从棋盒里取白子的手一顿,旋即又将白子扔回盒中,笑容平和道:“我输了。”
“姚先生知道输的代价是什么。”林方抬头,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给他发短信的人——姚文睿。
姚文睿答非所问道:“当年在吉庆资本眼光独到的林总现在当真甘愿蜗居在一个小客栈当老板么?”
“是。”林方直截了当给了他答案,不动声色看着姚文睿,“姚总有何指教?”
林方不相信姚文睿会这么好心。
“赢的人才有资格指教,输的人只能愿赌服输了。”被人如此冒犯,姚文睿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慈祥摆摆手,从身后的矮几上抽出一个文件袋,上面压了一张个人名片,一并递过来,笑容诚挚:“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林老板想改行,看在我们今晚共同对弈的份上,可以优先考虑我们公司。”
林方眸色微沉,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信人的,既然姚文睿不说,他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假手于人的事情他都会重新再查一遍。
“好。”林方敷衍点头,拿起姚文睿推过来的文件袋和名片,起身朝外面走。
经过院中的木桥时,无意朝水里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湖里有很多翻过来的鲤鱼。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便漠然抱着手中的文件袋快步走了。
站在湖心亭里的姚文睿目送林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时,这才偏头扫了一眼矮几后面的软塌上,此时软塌上放着一个和刚才林方拿走那个一模一样的档案袋,但档案袋里露出一角的照片却昭示着这里面的内容和林方拿走的那个完全不同。
雨势很大,林方回到酒店时,身上已经有些微湿了,他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平常这时候都会率先洗澡,但今天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却是先拆从姚文睿那里拿到的文件袋。
刚将袋子拆开取里面文件时,不小心带出里面一张照片掉到地上,林方弯腰将那张照片捡起来,翻过照片看到正面时,眼里闪过一抹诧然。
不明白姚文睿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张没用的照片,可在他翻完所有的资料之后,攥着那张照片的指尖猛的泛起了青白,素来温和淡然的脸上此时皆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原来这才是小笙真正的死因,那他这三年来夜以继日的愧疚弥补究竟算什么?
当天晚上,林方睡到一半时,猛的响起轰鸣声,有寒意阵阵袭来,他睁开眼才发现窗户没关严,米色的纱幔被夜风撕扯着,有雨从没关严的窗户飘进来。
他赤脚下床,将窗户关上,一扭头就发现窗边榻榻米上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他神色一怔,下意识伸手捡起一枚被夜雨淋湿的棋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似是坐上了时光机,在他嗅到血腥味的那一秒时,他周遭的场景突然倒退回到了三年前。
西装革履的他回到家,将臂弯里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边朝屋内喊:“小笙,过来,我帮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话梅干。”
无人应答,林笙以为对方还因她生日自己没能回来闹脾气,无奈笑了笑,换过鞋之后,拎着零食去对方房间请罪。
房门打开,屋内整洁如初,根本没有人。
他正准备退出去,房门都快掩上时,又耳尖的听到水声,握着门把手的手一顿,又重新进了房间,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里面有水声响起来。
“小笙,我回来了,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话梅干,你洗完澡……”话说到一半,因门边从洗手间里溢出来红艳艳的水而噤了声。
手中的话梅袋子嘭的一声坠地,他撞门进去时,洗手间里水雾缭绕,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浴缸里那个了无生息的人影,以及从她身下浴缸里蔓延出来的血水。
林方踉跄着朝浴缸奔去,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他跌了一跤,等他再抬起头时,周遭的场景却突然变成了火葬场。
乌黑的棺木里,他的小笙面目安详的躺在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平常在家时,他的小笙很听话的,只要喊一遍她就会乖乖起来,从来不会赖床的。可是今天,无论他怎么喊,她都双目紧闭躺在那里。
他单手扶着棺木,神色痛苦蹲在那里,猛的听到小笙在喊他,一抬头,就看到浑身是血的小笙面色哀怨看着他,唇角张合着似是想对他说什么。
“小笙。”林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梦境里所有的幻想悉数消失,只剩下满屋的暗色。
窗外夜雨淅沥,秋风飒飒,林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汗如雨下。这些年所有的平静淡泊,在这一刻悉数被撕开,他从旁边的柜子上摸过一包烟,敲了一支塞进嘴里,正准备点燃时,脑子里又猛的闪现出小笙那张清秀的娃娃脸。
他记得小笙不喜欢他抽烟的。
林方将手中的银质打火机又熄灭了,在床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输入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有夜生活没夜生活的人现在都到睡觉的点了。
电话打过去,意料之中的没有人接,以前的林方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打电话一遍要是无人接听,他绝对不会再打第二遍。但这三年的修身养性让他的耐心变好了很多,他不气馁继续锲而不舍的打。
打到第三遍时,对方似乎终于被吵醒了,不耐烦骂道:“你他妈有病吧!大晚上的……”
“我林方。”林方简短的自报家门让对方瞬间清醒了,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叙旧的心思,只声色嘶哑说道,“帮我查一件事,资料发你邮箱了。”
一夜没睡的林方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一把蓝色妖姬去了墓地。
依旧在下雨,他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撑了一把黑色大伞,弯腰将手中的蓝色妖姬放在墓台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将墓碑上照片里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脸上擦的干干净净的,做完这一切,他才单膝跪地蹲在墓碑上,一夜没睡的眼睛里全是猩红。指腹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女孩子的眉眼,虽然触手间皆是刺骨的冷,但他脸上的温柔却能溢出水来:“小笙,很快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
易艺安排好张文姝住院事宜后,便接到了林方的电话。
“我要离开岚市了。”电话接通后,林方直奔主题。
易艺隐约听到听筒那头有登机提示音,有些诧然:“不是说这次要多留几天,怎么这么快又要走?”
电话那头的林方沉默片刻,哑着声说:“有些私事要处理。”
涉及到对方的私事易艺也不好问太多,但挂了电话之后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给唐怀砾打了个电话。
“你们昨天吃饭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唐怀砾似乎还在忙,声音有些嘈杂,低声跟她说了句:“稍等。”又似乎更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嘈杂的人声远了些,唐怀砾的声音才再度传来,“你刚才说什么?”
“你还没下班啊?”易艺下午出来跟人谈项目,谈完之后也就早早翘班来医院看张文姝了。刚才等唐怀砾的间隙,她扫了一眼手腕的表,发现已经过了下班的点。
“嗯,你刚才想问什么?”
易艺又问了一遍,虽然林方在电话里说他有私事要处理,但易艺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该不会她昨天走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电话那头的唐怀砾听到这话,略微沉默了片刻,那是宁冉的私事,他不知道能不能跟易艺说。
而唐怀砾沉默这一下,易艺便知道有事情发生。
“跟冉冉有关?”易艺试探问道,如果她记得没错,自己好像还怂恿宁冉这次向林方表白来着,本来她昨天还想当助攻来着,但张文姝这边突然出事,她只能先走了。
唐怀砾犹豫了一下,猜易艺应该也知道宁冉喜欢林方,便说道:“宁小姐好像跟林老板告白了。”
以前易艺一直以为林方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才会怂恿宁冉向他表白。可昨天她跟林方下棋的时候,林方晃神时提到了一个叫小笙的女人,当时他那副鹣鲽情深的模样,易艺就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可偏偏她还没来得及跟宁冉说。而宁冉在那个时候跟林方告白,被对方拒绝恐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林方这么快离开,是因为宁冉突然的告白?
“怪我怪我。”易艺喃喃自语,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唐怀砾还在电话那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唐怀砾,你能不能让钟岚意在安市再待几天啊?”
一听易艺提到钟岚意,唐怀砾眼里就闪过一丝厌烦,但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和:“一般人出差家人都让早点回来,怎么到钟岚意这儿却反过来了?”
“文姝姨这边出了点事,她暂时不想让钟岚意知道。”易艺没有瞒唐怀砾,但同时也没有跟唐怀砾细说。
唐怀砾本来已经计算好了所有,却独独没想到张文姝会突然出事,一想到现在钟岚意不在,易艺每天往医院跑,他就觉得有些厌烦,但事已至此,有些事情他还是得做,便笑道:“是吗?那刚好,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钟岚意在安市的工作出了点问题,暂时可能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