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易艺是个倒霉蛋,为了救她这个倒霉蛋,两人之间也被迫有过很多次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像今天这样一方主动的,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说实话,当易艺眼圈发红突然扑过来时,钟岚意条件反射性觉得她可能要动手,下意识朝后缩时,易艺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钟岚意当场就跟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眼神错愕呆站在原地,任由易艺跟个无尾熊似的挂在自己身上。
易艺保住钟岚意那一刹那时,眼里的泪瞬间就滚下来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对十六岁生日上的事情彻底释然了。可释然过后,她又是满满的愧疚,愧疚在钟岚意身心备受煎熬时,她却毫无察觉甚至还在不停给他添麻烦。
脖颈有冰凉的水珠砸下来,钟岚意宕机的大脑才重新运转,嘶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又哭什么?”
“谁哭了?谁哭了?”易艺吸溜了一下鼻子,一把推开钟岚意,拒不承认这一点,“明明是夜露。”
钟岚意瞧她眼睛红的像兔眼一样,也懒得拆穿她,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易艺:“夜露重,你擦擦。”
易艺瞬间为之气结,一把拽过纸巾,擦了擦脸,又问道:“那后来呢?”
“他给我妈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然后从公司的楼顶跳了下去。”钟岚意用指尖摁了摁发红的眼角,当年他和张文姝接到电话赶过去时,钟父正血肉模糊躺在大厦门口,旁边血迹斑斑。
见钟岚意这样,易艺突然觉得自己再问下去,无异是在钟岚意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划了一刀,正欲换个话题时,旁边的钟岚意已经自顾自开口:“他为了那个女人不惜抛妻弃子,可那个女人在听到他跳楼的消息后,转身就去医院打了孩子。”
虽然钟父去世已经小十年了,但从钟岚意每次提到他礼貌疏离只用第三人称代替,易艺便知道他还在恨钟父,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恨这么浓烈。但这种事情易艺没有体会过,现在说什么都好像只是隔靴搔痒,但她看出了钟岚意想要倾诉的欲望,便顺着问下去:“文姝姨知道这件事对方的存在吗?”
“你觉得以我妈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吗?”钟岚意面无表情看着易艺,眼里有一层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不知道要不要跟张文姝说这件事。当初他想保住他们那个家,所以极力隐瞒。之后钟父跳楼自杀,对方销声匿迹了,这件事似乎也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可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张文姝为了那点卑微的夫妻情分,这么多年把自己活成一个还钱机器,钟岚意又觉得对不起她。可如果说了,这么多年支撑自己的信念没了,钟岚意又怕张文姝承受不了。
“你说,”钟岚意声音有些干涩,望着夜空的眼神透着深深的迷茫,“我要告诉我妈真相么?”
钟岚意向来是个主意很强的人,从小到大他想做什么事情直接就闷头去做了,从来不会询问别人的意见,今天是一次。易艺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开口:“如果我们不说,文姝姨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虽然身体有些累,但好歹心里好歹还对钟伯伯存有一个念想。”
所以应该给她留一个念想吗?
钟岚意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易艺便知道他这是认可自己说的了,想活跃一下气氛,便半开玩笑说道:“从今以后,我可是知道你秘密的人了啊?你以后要是对我态度不好,小心我把秘密告诉别人。”
钟岚意转头看向易艺,气氛没被活跃起来,好像更冷了。
易艺有些尴尬咬了咬唇角,觉得跟钟岚意这种直男聊天简直比跟客户谈生意都难,顿时放弃了。
两人并排靠在车上,周围有虫鸣声响起,不知怎么的,钟岚意突然想到唐怀砾今天那句‘别辜负了我和小艺的心意’时,随口问道:“你是不是……”话说到一半时,他又蓦的停下来,一瞬间又觉得好像没有问的必要了,无论是与否,好像也不重要了。
正用手背揉眼睛的易艺见钟岚意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去看他:“什么?”
“没事。”钟岚意摇头,“不早了,回去吧!”
易艺狐疑看了钟岚意一眼,知道他是突然不想说了,也没再强求,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临走前,又摇下车窗对站在路边的钟岚意说道:“我走了,你明天出差路上注意安全,文姝姨这边有我,放心。”
钟岚意轻轻颔首,目送着易艺的车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朝家的方向走。
平常晚上他没回去,张文姝就算人在卧室,卧室门一般都是不关的,可今晚钟岚意到家时,客厅一如既往还留着壁灯,可张文姝卧室的门却关的严严实实的,但门缝里的亮光可以看出来她并没有睡。
钟岚意知道张文姝还在为今晚的事情生气,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敲了敲她的房门,劝慰道:“妈,你别多想了,早点睡。”
无人应声,钟岚意正打算走人时,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张文姝眼圈发红看着他,声色颤抖:“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怨你爸,可他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和小艺也重修旧好了,你为什么就不是不肯原谅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爸?”
这些年,张文姝一直觉得钟岚意不喜欢钟父是因为当年钟父不顾钟岚意的意愿非要让他照顾易艺导致的。钟岚意额头的青筋迸了迸,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解释,眼睫颤了一下,避开张文姝这个话题,神色疲惫看着张文姝:“妈,我现在很累,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安市出差。”
原本气势汹汹想要教训钟岚意的张文姝瞬间怔在原地,钟岚意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他很少跟她说累,这是第一次。想到这几个月,钟岚意每天早出晚归,周末还要去花店给她帮忙,张文姝瞬间又说不出训斥的话了。
“累了就早点睡,我去给你收拾你出差的衣服。”张文姝语气生硬说道,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去阳台收钟岚意的衣服。
父母是世界上最‘善变’的人,明明上一秒还在大发雷霆,一旦听到跟你有关的事情,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在张文姝单方面和钟岚意‘别扭’的同时,姚家此时倒是阖家团聚。
因姚文睿最近一直早出晚归,姚思尔想着自己明天就要去安市出差了,要很长时间不在家,便特意等姚文睿回来想跟他说一声,可没想到这一等,等到快十二点了姚文睿才回来,而且还是一脸怒气的回来。
姚母将参茶递了过去,姚文睿接过去呷了一口,眉眼里皆是掩不住的戾气。
“怎么了?公司有什么项目不顺吗?”姚母站到姚文睿身后,手法熟稔替姚文睿摁着鬓角。
姚文睿微微眯了眯眼睛:“公司接连有几个项目被JL投资截胡了。”
前段时间姚文睿接触了一个找过JL投资,但却被他们以刚投过同类项目为由拒绝的一家公司,姚文睿很看好对方这个APP,跟对方负责人聊的也还不错,临签约时,对方却突然反悔了。姚文睿一打听,得知是JL投资又决定参投这个项目了,本来商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只要没签合同,万事皆有可能,姚文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之后有好几个项目他这边都已经在走合同流程,就差签约时,对方的负责人却突然变卦转头去和JL合作了。
姚文睿原本以为是底下人不懂规矩,想找个机会和易艺聊聊,却没想到今晚他去参加一个饭局,无意中听到所有截胡他们公司项目的指示全是易艺亲自下的,甚至有些投资项目部的人都不认可。
所以那个锦鲤是在故意在针对他们盛坤投资?察觉到这一点,姚文睿更是怒不可遏:“她一个黄毛丫头,走了狗屎运才投了几个好项目赚了一笔钱,难不成她真当她会一直这么顺下去?”
“消消气,消消气,风水都是轮流转的,老天爷不会一直只光顾一个人的。”姚母轻声劝道。
姚文睿嘭的一声将参茶杯子放在桌上,怒声道:“那一群拜高踩低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谈项目一个比一个说的义气,可在现实面前,还不是……”
“爸。”被姚文睿摔茶杯声音惊醒的姚思尔从沙发那头探出一个脑袋里,没想到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
一向都是慈父的姚文睿没想到姚思尔还在,拼尽全力压制住脸上的怒气,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本来早就睡了,但想着明天我要去安市出差,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们了,所以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一声。”姚思尔打着哈欠从沙发后面走出来,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出了姚文睿不大高兴,“爸,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你爸这么厉害,谁敢惹我生气。”姚文睿努力摆出一个笑脸,强撑着说道。
姚母也不想让姚思尔看到姚文睿盛怒的样子,把她往楼梯口的方向推了推:“行了,人也见到了,现在赶紧上楼去睡觉,明天不是要起早出差吗?”
“可是……”
“睡太迟可是会有黑眼圈的,你不想明天顶着两个熊猫眼去见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吧?”
一听这话,姚思尔瞬间打消了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再说了,以她对她爹姚文睿先生的了解,他纵横商场几十年,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要是敢惹到他,他一定会找机会加倍讨回来的,毕竟他爹姚文睿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欺辱的人。
人都知子莫若父,这句话翻过来说也一样。此时单纯只想用几个项目给姚文睿添堵的易艺丝毫不知道,自己此举为以后埋下了多大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