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岚意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他松开抱了一夜的桶碟坐起来，感觉脑袋里住了一个施工队，嗡鸣感和钝疼感一齐袭来。

床头柜上还贴着便签，上面狗爬的字体一看就是殷志飞写的。

钟岚意看了一眼时间，踉跄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下楼办完退房手续打车回家换了套衣服就朝公司赶，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刚出电梯门一边步履匆促朝前走，一边忙着戴工牌时，恰好撞见从洗手间方向出来的殷志飞。

“啧啧啧，老钟，我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性情中人啊！”

很明显殷志飞话里有话，但钟岚意现在赶着上班，也没空和他打太极，眉心微蹙：“有话直说。”

“其实我就是比较好奇，你从小到大养的究竟是什么草？”

钟岚意：“……”

见当事人一脸疑惑，殷志飞朝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替他解了惑：“你昨晚抱着一个桶碟，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说你从小养到大的草被人挖走了。来，跟兄弟说说，那个草……”

“无聊。”钟岚意一把甩开殷志飞的胳膊朝前走，虽然脸上表现的很不耐烦，但不自觉走出同手同脚的着急背影却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

昨晚的事情钟岚意基本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张文姝打过电话，刚才路上无意翻手机时，才发现自己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还接了一通易艺的电话。通话记录显示他们聊了十五分钟，但钟岚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

一早上钟岚意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唐怀砺好像也遗忘了昨天的插曲，早会的时候虽然钟岚意走神挺明显的，但他也当作视而不见，甚至在散会时看到钟岚意神色不佳时，还上前温和关心问道：“岚意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唐怀砾其实长相很普通，但他这人天生身上有一种亲和力，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配上他那关怀的话，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好上司在关心下属。但钟岚意却从他这看似关怀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他在炫耀讽刺。

炫耀易艺选择的人是他，讽刺钟岚意得到钟家父母认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抛弃的那个。

“谢总监关心，我没事。”钟岚意垂下眼睑，躲过唐怀砾那只看似关怀的大掌。此举引来了唯唐怀砾是瞻的周朗不满，眼看周朗又要雄赳赳气昂昂过来批评钟岚意不识好歹时，唐怀砾温和笑笑：“去忙吧！”

钟岚意收了笔记本快步走了出去，办公室门合上，同时也隔断了周朗阿谀奉承的声音。

其实钟岚意看得出来，唐怀砾对昨天吃饭那段插曲还如鲠在喉的，但他却聪明的摆出了一副公私分明的态度来对他，但同时又夹杂了一些语义双关的话，无非是想告诉他，他没有把他当情敌，因为他不屑，因为他不够格。

伤人又赤裸裸的态度，钟岚意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因为他确实没有和唐怀砾抗衡的资格，因为他正准备入局时就被out了。

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打断了钟岚意的思绪，他捞起手机一看，是易艺发过来的微信，上面是一句揶揄的话：钟神，酒醒了吗？

钟岚意像是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想问易艺自己昨晚说了什么，可又怕引起误会，就一直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的。

那边的易艺似乎是看到他这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但却什么都没发过来，便猜到他是想问昨晚那通电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易艺本想逗逗他，但鉴于昨天自己重色轻友爽约的事情，还是决定不饶弯子了。

钟岚意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回了一条：醒了。而他把这条微信前脚刚发出去，后脚易艺那句‘你昨晚说，要今天等我上学来着’就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钟岚意呼吸一窒，有一种猝不及防被人从黑暗里推到阳光里的感觉，他有些害怕阳光的同时又有些期待，可这份期待在刚冒出尖的时候，易艺下一句话又在瞬间把他推回了暗色里。

这话要是你上学时说绝对是我的福音，可现在我们都毕业两年了，后面连了三个啊啊啊，外带一张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为时晚矣。

钟岚意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阵子，才违心回了一句：因为我不想等你。

如果真的不想等她，过去那些年她经常迟到，他早就不等了，又何必每天耳提面命跟她重复，你明天要是再迟到，我就不等你了呢！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可明日终究是为时已晚。

易艺又嗖的发过来一条微信。

钟岚意，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比较可爱。

正在喝水的钟岚意看到这句话时意料之中被呛到了，可爱是什么鬼形容词，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易艺又发过来一条微信。

话说你本来昨晚找我有什么事来着？我没忘，是你自己不接我电话来着，不能怪我啊！

钟岚意没想到昨天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易艺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心里一时五味杂全，对着屏幕沉默一会儿，才回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已经没事了。

直觉告诉易艺钟岚意找她有事，但他现在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问。不过经过昨天那些事情之后，她还是决定找个时间跟钟岚意把所有事情说开。

你今天下班有空么？我去你家取箱子，刚好有事情跟你说。

钟岚意已经大概猜到易艺要说什么了，只囫囵说了句不知道会不会加班，便去忙工作的事情了。

平常殷志飞在公司的时候，钟岚意一般都是和他一起去吃午饭的，但鉴于今天他怕殷志飞又问他草的问题，便以宿醉头疼为由拒绝了殷志飞中午的约饭。

本来殷志飞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没想到下午下班的时候刚将车开出大厦，竟然破天荒的撞见不近女色的钟岚意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那女人一个窈窕的背影，以及对方的车标，殷志飞迅速判断出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年轻女人。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钟岚意眉心微拧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便上了那个女人的车，车迅速开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殷志飞这个女人跟钟岚意关系匪浅，瞬间好奇心像是潘多拉魔盒一下打开了，殷志飞鬼使神差就开车跟了上去。他全神贯注盯着前面那辆车，却没注意到他身边也多了一辆车。

今天下午的时候，易艺就提前跟唐怀砾说过，她今晚打算找钟岚意说清楚所有的事情，所以刚将车开出来的唐怀砾看到这一幕时，眉心微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了。而他副驾驶座上的姚思尔看到这一幕时，脸色骤然就变得不好了。

唐怀砾将车内的冷气调低了一点，偏头温和道：“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么？”

“没有。”姚思尔迅速转头否认，胡乱搪塞道，“你车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这个表妹是姑父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唐怀砾知道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而且尤喜欢甜食，所以早早就在车上备下了，从后座上抓了一个纸袋子递给她。

姚思尔几乎将大半个脑子都快埋进袋子里了，但半天却没拿出吃的来。唐怀砾将车缓缓朝前开，闲聊似的随口问道：“思尔，你还喜欢钟岚意？”

“早就不喜欢了。”姚思尔胡乱抓了一个吃的，拿出来发现是她最不喜欢吃的肉脯，眼里闪过一丝烦躁，生怕唐怀砾再提钟岚意似的，语气不耐烦催促，“你快点开，我爸他们该等急了。”

唐怀砾淡然一笑，心下瞬间了然，也就不再问了。

丝毫不知道他们见面惹的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易艺此时正一边开车，一边吐槽钟岚意。

“嗳，钟岚意，我长得是有多拿不出手，你至于像催魂一样赶我走人吗？”想起刚才的事情，易艺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前段时间她经常打着钟岚意的幌子去约会，今天正儿八经是和钟岚意见面，刚好她下午在附近和人谈事情，便想着顺路过来接钟岚意，给他个惊喜。

没想到最后惊喜变成了惊吓，钟岚意看到她时脸简直都黑成锅底了，二话没说就把她轰上车了，整的跟被人看到他和她在一起很丢人似的。

钟岚意转头，眼神幽深看着她，语气不辨喜怒：“易艺，你能不能有点当人女朋友的自觉？”

“我怎么就没有当人女朋友的自觉了？”易艺被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难不成我有男朋友之后都不能跟别的男人说句话了？”

易艺这人在男女交往这一点上很单纯，她向来奉行以己度人，却从来没想过对方或许对她存了什么别的心思。这时候钟岚意也不好戳破，但联想到今天唐怀砾对自己‘公私分明’的态度，钟岚意心里还是没来由涌起一股烦躁，他抿了抿唇角，有些僵硬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是唐怀砾？”

“为什么不能是唐怀砾？”易艺一时没反应过来钟岚意话题转的这么快，下意识问。

钟岚意眼脸下垂，不想让易艺看到他此时眼里翻涌的情绪：“他不是渣男，但这并不代表跟你一定合适。”

“合不合适只有我们这个当事人才知道吧？”易艺蹙眉。

钟岚意突然转过头，眼睛有些红，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隐忍克制看着她。

易艺：“？？？”

“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他不渣这个原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钟岚意这种眼神，易艺心下有些发憷，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我有一个朋友，他在玄学方面小有建树，他给我算过……”

“说唐怀砾是你的真命天子？”

虽然余一言没直说，但好像也基本是这个意思了，易艺点头：“差……差不多吧！”

从小易艺就格外迷信玄学，如今她和唐怀砾又相处的还不错，虽然钟岚意现在意难平，但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惘然了，便长睫微敛，安然坐在那里，静默不语。

两人重逢这么久，难得有静默无言的时候，易艺却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沉默，眼看快到钟家了，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钟岚意，我打算要向我妈摊牌了。”

钟岚意愕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