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滔滔东去,在浦江两岸生活的人们,每天都为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波。江上通行的各种船只,偶尔响起低沉的汽笛声,提醒过往的小船抓紧时间避让。
这类西洋铁船,往往挂着五花八门的旗帜,高高竖起的烟囱里冒着滚滚浓烟,横冲直撞地掀起层层波浪,让那些小舢板上的船家往往需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才不至于让船被波浪掀翻。
轮船当中也有个别挂着民国五色旗帜的,那是盛宣怀经营的轮船招商局的船。不过和那些数量众多的外国公司轮船相比,轮船招商局的船舶数量明显少了许多,也落魄了许多。自打去年盛宣怀去世之后,偌大的家业便由庄太太操持。即使庄太太本人使尽浑身解数来打理,但她到底是一个女流之辈,无论是精力还是人脉与盛宣怀都无法比拟,这也是轮船招商局每况愈下的原因。
一艘小火轮在等候了二十分钟后,终于见缝插针地赶在一大批新的船只到来之际靠上了码头。这是一艘隶属于轮船招商局的摆渡船,来往与江面和海上,将那些因为船只吃水过深问题进不了黄浦江的海船上的客人接到码头上来。
早就等在码头附近的黄包车夫见又来了新的生意,一扫昏睡状态,纷纷抻长了脖子,声嘶力竭地吆喝起来。那些从小火轮上下来的乘客便提着大包小裹,与这些黄包车夫砍起价来。在达成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后,黄包车便顺着码头前新修的马路,一路疾驰而去。
一个身着白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英气勃勃的青年从跳板上慢慢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藤条箱子。有几个没拉到乘客的车夫顿时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公子,坐我的车吧,看你一个人,便宜点算给你!”
“公子,一看您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不会差那两个铜子儿。我的车宽敞干净,坐起来舒服,还是上我的车吧!”
一个戴着宽边礼帽,敞腰裂怀的黑衣汉子从人群背后挤了过来,伸手将这些车夫推开,嘴里喝骂道:“走开,走开!我们公子堂堂留美博士,怎么会自降身份坐你们那种车?”
车夫们见有人来接,又是一个凶横之人,自知惹不起,便一哄而散,等待下一波轮船靠岸。那汉子走近戴眼镜青年身边,点头哈腰道:“梓文大少爷,我是宋武,嘉树老爷派我来接您和三小姐!”
说完之后,这个叫宋武的四周环顾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少爷,老爷说三小姐和您一起坐船回来的,怎么没见她人呢?”
叫梓文的青年向身后努了努嘴,小声说道:“小美从来都是磨磨蹭蹭,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露面的!”
话音未落,一个黄鹂般的少女声音在背后响起。
“梓文哥哥,背后说我坏话,恐怕与你这博士身份不符吧?何况我哪里是磨蹭,还不是因为不想和那么多臭烘烘的人挤着下船吗?你看现在多好,就我一个人,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从船上搭起的跳板上下来一个明眸皓齿,秀发如云,一小缕刘海遮在额头中间,显得异常俏皮的少女。她的身上穿着传统华夏国妇女的服饰,非但没有土气之像,反而被她穿出活泼可爱的一面。
“三小姐您好,我是司机宋武,是嘉树老爷派我来接您和大少爷的!”
宋武这边躬身行礼,那边小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弄这些繁文缛节,过来帮我把行李箱搬到车上。这一趟回国之旅,在海上就漂泊了十多天,已经把我累坏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回到家中,躺在我那丝绸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是是是,三小姐说的是,我帮您放好行李,咱们马上就开车出发。”
黑色的小轿车冒出几股浓浓的黑烟之后,突突两声便载着宋氏二兄妹出了码头,向霞飞路方向开去。那个叫做小美的少女透过车窗向外看,忽然高声说道:“哥哥,哥哥,你快看!那边的马车上坐着的一个小孩子多可爱啊?还冲我努嘴飞吻呢!真调皮!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七八岁大的孩子把小刀子耍得那么利落的!他们这些人是干嘛的?哦,顾家班,原来是马戏班的。要是他们有演出,哥哥你一定要陪我去看看!”
王梦熊看着疾驰而去的小轿车,心里充满了沮丧。任谁都想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体内会有这么一个成熟的灵魂。刚刚他也是在敞开的车窗内看到了一个在后世可以算得上美人的少女,情不自禁送上了一个飞吻。哪知道那少女毫不在意,完全把他当做小孩子的恶作剧,果然,这个身体束缚了泛滥的感情,让撩妹都毫无快感。
“什么时候小弟弟能长大呢?五年还是十年?可惜了大上海的那么多美女,还要劳烦你们等我十年!”
王梦熊自恋地想到,手里的飞刀闪了闪,隐于袖口之内。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交错而过的少女,最后却成了亲戚长辈,更是顶头上司的老婆,让他每次看见她时,总是心惊肉跳的,生怕她又揪着这段经历不放。不过那个时候王梦熊已经长大,少女也已经嫁人,所以这丝惧意倒也不是十分强烈,反而因为这个小辫子每次都毕恭毕敬的,以至于三小姐多次在自家先生面前吹枕边风,说他为人谦恭,必成大器,得到接连升迁的机会,倒是意外之得。
顾家班草草安顿下来之后,顾传标便带着两个随从去见这次请他们来的大老板。说起来这个大老板名声在外,实力了得,是上海滩有名的闻人。
起初王梦熊听顾传标说起这个大老板姓黄,先入为主的以为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黄探长,哪知道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幸亏没卖弄自己的那点历史知识。原来这个黄姓大亨虽然也姓黄,但他的名字却是叫黄楚久。这个人本是在城隍庙附近卖自制草药丸的出身,后来被他抓住机会,卖起了补脑的药水,叫艾罗补脑汁。艾罗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是舶来品,实质上就是他的黄姓的英文发音。不过老百姓不懂这个,觉得是外国货,又是玻璃瓶包装,比之中药补品需要大熬特熬简单又好看,便纷纷购买,让这黄楚久一战成名,发了一笔横财。到后来买卖越做越大,与人合伙开起了第一家游乐场性质的新世界。后来那合伙人不讲究,把他踢了出去。黄老板一怒之下,紧挨着新世界又开了一家大世界。请顾家班来就是替大世界暖暖场子,提提人气,好和原来的那个新世界游乐场对着干。
等到晚上顾传标喝得一步三摇的回来,带着众人直接去了大世界。这个占地颇广,好几个表演场地用回廊相连的地界,就成了顾家班以后半年多时间的落脚之处。
等到锣鼓敲响,高音喇叭播放出激昂音乐的时候,顾家班在大世界的第一场演出正式开始。王梦熊也开始了他在大上海打杂的首秀,给顾传标表演蒙眼飞刀时做那个靶子上配合的助手。以前这活计都是顾传祺来做。现在王梦熊既然要学人家的看家本领,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个道具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