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熊这话在方影渠听来,仿似晴天霹雳,简直就是催命符一般,吓得他魂飞胆散。有心向外逃跑,可脚下却如同筛糠,不住地打哆嗦。如果不是他强撑着,只怕早就软瘫在地上,站都站不住。“这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勾死鬼。只有旁边那位年轻人没有说话,看着又像是一个大有身份之人,或许可以哀求一下他?”
想到这里,方影渠顾不得脸面,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哀求道:“谢姑娘,求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吧。你娘那里我会亲自到她的坟前,向他认罪。还有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善良之人,求您大发慈悲,让谢姑娘饶我一命。我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倘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他一边说着,一边屈膝向前爬行,很快就抱住了卢小嘉的大腿,苦苦哀求。谢幕云没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居然能做出这等姿势,手中的匕首比了半天,却是无法对这个人渣无赖挥出刀去。
卢小嘉气极反笑,抬起脚来使劲儿一抖,将方影渠抖脱出去。右边的大脚一起,重重踢在对方胸膛,直接踢飞了出去。“特妈的,看老子面善以为老子耳根子软,好骗是怎地?老子从来就不承认自己是什么烂好人,但是和你这样的人渣相比,感觉叫老子好人也没错。不过就凭你这个德性,连最后一点做人的骨气都没有了,比癞皮狗还不如。谢小姐要是不忍动手,老子发发慈悲,可以送你一程!”
说着话,卢小嘉居然从裤袋中掏出一把手枪来,对着倒在地上的方影渠比划了两下。这把枪十分短小,枪身表面刻着精致的花纹,握把呈银白色,分明是象牙镶嵌,正是上层人士包括妇女们非常喜爱的勃朗宁M1906。王梦熊认得这把枪是因为景定成身上的那把手枪与这个型号一样,只不过不像这个看着精致。
“卢大哥,你可小心点别走了火!把这家伙从家里弄到这儿,咱们大家都出了力、费了不少工夫。要是被你这么一枪打死,白费了工夫不说,还便宜了这家伙,当心谢姐姐找你算账!”
“是啊,卢大哥。这为母报仇的事情,还是让我亲自动手吧。你放心,无论这个畜生说什么,我都当他在放屁。反正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卢小嘉也只是掏枪来吓唬一下,真要是抢了谢幕云的买卖,他也怕这个女杀手事后找他算账。总不能帮忙出力,最后成了仇人。所以他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把袖珍手枪收起,重新露出看戏的表情。
眼见最后的表演被无情的戳穿,方影渠这回彻底死心,再也不装出可怜相,反而在地上一滚,滚出茶棚到了外面的土路,爬起来撒腿就跑。看着矫健的姿势,飞快的速度,果然是被巨大的死亡阴影生生逼出了潜力。
“都不要拦着,让他跑!”
王梦熊一句话,周围纷纷现身的斧头帮的人马重新隐藏起来,放开方影渠逃跑的路线。这家伙一见无人拦阻,更是铆足了劲儿,两腿来回迈步得更加快速,眼看着就要掏出十米开外。
一道人影从茶棚下面蹿了出去,仿佛一道清风,从大家的视线中掠过,向着方影渠逃跑的方向追去。几个呼吸间便后发先至,追到了方影渠的身后。方影渠也听见后方追来的脚步声,奈何他有心加快速度,却又力不从心,紧张之下泄了一口气,连现在的速度也无法保持,被后面的人快步赶上。
一道突兀的手臂从身后出现在胸前,雪亮的刀尖缠绕在脖颈,从左向右轻轻挥动。方影渠只觉脖颈一凉,一道血线喷涌而出。有心想喊疼,但是喉咙中灌进空气和血液,根本就发不出声,继续向前奔跑了两步之后,一头栽倒在地,腾起一阵灰尘。
谢幕云提着滴血的匕首慢慢走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则用匕首沿着那道伤口用力,生生将方影渠的人头割了下来。一个斧头帮的帮众拿来一只木盒,帮助她把人头装起。其余的人则用一只麻袋将无头尸首装了起来,抬到藏起来的车上拉走。等待这个袋子的结果,不是黄浦江低喂鱼,就是农家地里肥田,也算是为这一方天地所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一座无名坟墓前,摆放着供品香烛。方影渠的人头便和那供品一道摆放在一起,犹自在他的脸上透露着恐惧与害怕。至于那时节后没后悔,只有老天才知道。
祭拜完母亲,这个一路坚强的女子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王梦熊伸手一推,便将卢小嘉推到她的身边。卢小嘉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伸出手将谢幕云搂进怀中,安慰道:“谢小姐,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大仇得报,伯母想必也能含笑九泉,还请节哀,不要哭坏了身子!”
有一双臂膀依靠,谢幕云索性伏在卢小嘉的肩头,痛快地哭了出来。多日郁结于心的怨气,便在这眼泪与哭声中慢慢消散,等到她醒起这是在卢小嘉的怀中,眼泪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止住哭泣,将手帕掏出,替他擦拭着肩头的泪水。
“谢小姐,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回头买件新的便是。只要你没事便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谢幕云红着脸将手帕收起,点头应是。三个人走下山坡的时候,谢幕云回头望去,但见夕阳晚照、林鸦归巢,一层薄薄的雾气升起,光线变幻间仿佛是母亲的面孔在微笑着送别她。等到定睛再看,又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云淡风轻,荒冢掩映,所来之径,翠微苍横。
回去的路上,王梦熊回头对谢幕云道:“那个方影渠的手下和管事,都已经受到淞沪护军使府上和斧头帮的警告。有敢于泄露半点消息的,就带着全家和去和他们老板地下作伴。至于那个季家,我们不接着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应该谢天谢地谢谢你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担心法官和警察来找你。不过咱们当初说好的条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谢幕云猛地抬头,大声说道:“当然记得,怎么?王帆,你居然怀疑我的诚信?”
“不是怀疑,只是提个醒。实在是上海滩鱼龙混杂,不讲诚信的人太多了。那么按照约定,我可以先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让你好好散散心。等你彻底修养好了之后,再来大世界找我!”
“不用那么长时间,七天足够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等七天后,我就不叫你王帆,叫你老板!”
回到家里,王帆没有早早上床休息,而是好好梳理了一天的经历。在这次张网捕鱼的行动中,他看到了斧头帮的行动效率,也发现了一些漏洞和疏忽的地方。另外一些得失和后续收尾的工作,还要仔细考虑。等明天见了王亚樵,再和他细细分说。至于季家那里,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借着淞沪护军使的名头,狠狠地咬下一口肉来。否则出动两大帮派、又借用了卢小嘉的力量,没有一点好处分润,岂不是让大家白忙一场?日后再有这种事情,谁还愿意无偿帮忙!
同样没有睡觉的还有卢小嘉和谢幕云两个人。
卢小嘉号称民国四公子之一,那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偏今晚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张忽而英气勃勃、忽而梨花带雨的面孔。想着当时温香软玉在怀,自己居然忘了好好体会一下其中的滋味,他恨不得使劲儿抽自己一巴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忽然头脑中冒出这么两句诗来,让他忍不住“呸”了自己一口。“我可是卢小嘉,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怎么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伤春悲秋至此?可是那样性格的女子还真的是第一次见,若能朝夕相伴,倒也有趣的很!”
思来想去的卢小嘉慢慢进入梦乡,做了一个香艳无比的梦境。只是这个梦却不是和白天相见的谢幕云度过,而是那些经历过的女人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他的梦里。然而奇怪的是这个梦虽然和春梦沾上点边,但其实应该叫噩梦。因为无论怎么做,一到紧要关头,总会有一道雪亮的刀光掠过,接着就是一个提着人头的女子,出现在他的床头,定定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谢幕云!”
卢小嘉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摸了摸床上的被子,湿漉漉的,看来这噩梦不断,身上的汗也没少出。
谢幕云仍然没有睡觉,她此刻的脑海中恰巧浮现出卢小嘉的样子。“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浪荡公子哥,可和他相处,却一点看不出来。自己从未在人前掉过眼泪,为何能够在他的肩膀上哭个痛快?难道……”
她不敢再想,赶紧蒙上被子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满地溜达,直到深夜才上床,这次才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