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仁恭,天水上邽人,小时刚毅修谨,工骑射,曾经屡跟杨素打击突厥、平息汉王谅举兵谋反,建立功勋,后任信都太守,深得民众喜爱。在辽东战场上,屡建功业,深得皇上信任,只因杨素之子杨玄感叛乱,仁恭受到牵连罢官。后来突厥屡为祸患,隋炀帝这才想到仁恭这个宿将,下诏给他官复原职,做马邑郡守。几年来,突厥曾多次进攻马邑,均被仁恭击败。只是仁恭因为曾受惩罚,日渐心恢意懒,当时天下大乱,百姓饥馁,道路隔绝,仁恭一改过去爱民之心,受纳货贿,且不肯打开粮仓,赈恤百姓,终使得百姓离心,故才无力抗击来犯突厥。今见高君雅领兵前来救援,仁恭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总算盼来了援兵,马邑之困围或可解除。担心的是,对于高君雅,他还是了解的,知道他只会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话,却不懂得用兵。思之再三,仁恭无法,只好自己来出主意,便提议说:
“而今副留守兵至,我军实力已与突厥相当,可以与他们在城外的‘血头场’,展开大战,一举而解马邑之围。”
在一旁的郡丞李靖听了,忙说:“血头场地势险恶,高地已为突厥所占,在那里开战,于我军不利。不如固守城池,以逸待劳,到突厥兵疲马困时,我军发起进攻,可一举而败突厥。”
高君雅刚来,并不明白情况,听完俩人的意见,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把目光投向王仁恭,但见他微微含笑,轻轻摇头说:
“突厥犯我马邑,已有多次,均被我一一击败。这次只因他人数更多了些,因此被围,现如今高元帅领兵三万来援,怎能再龟缩在城里任其围困?”
高君雅听了,大为高兴。他初次领兵前来解围,本来就只想速胜邀功,自然巴不得尽早决战,自己好班师太原,于是立刻表态,说:“郡守之言甚妥,明日就在城外的‘血头场’摆开战场,大战突厥。”
李靖听了,大吃一惊,连声说:“血头场之战,万万不可!”
王仁恭见李靖如此,大为不满,瞪着李靖说:“郡丞如果不愿意,可在一边看着本郡守与副留守是怎样击溃突厥。”
郡守是一郡最高行政长官,李靖作为马邑郡丞,只是郡守的佐官。见王仁恭如此坚持,李靖不好再言,摇摇头,在心里说:马邑危矣!
这个李靖,字药师,京兆府三原人,祖父、父亲都曾官至太守。李靖不仅长得一表堂堂,在父亲的培养下从小就雄心壮志,颇具文武才略,曾对父亲说:“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他的舅父韩擒虎是员名将,每次与李靖谈论兵战,对李绩的见解都很赏识,曾为此抚着他的头说:“如今身边能与我谈论孙、吴兵法的人,就只有你了。”李靖虽然才能出众,却因性格倔犟,难得上级赏识,故此官位一直不高。虽是官微职卑,在朝廷中也很有名气,甚至吏部尚书牛弘也称他有“王佐之才”,宰相杨素与他谈论公事之后,指着自己的坐椅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李靖尽管有这诸多的赞誉,终是只能来做一个马邑郡丞,在王仁恭的限制下,才能得不到发挥,还常常受到王仁恭的指责。这一次,他明知“血头场大战”只会以失败而告终,却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第二天一早,马邑郡城门大开。郡里的万余守兵,连同高君雅带来的三万援兵,共计四万余人,在王仁恭、高君雅的亲自指挥下,齐声呐喊,冲出城来。始毕可汗见了,闪动着阴绿的眼睛,裂嘴哈哈大笑。随着他的弯刀高举,黑马纵身向前,身边的百余名虎将齐齐地扬起弯刀,带了他们各自的铁骑,象展开的黑翅膀一样,随了他们的首脑始毕可汗,迎向城内冲来的军队。
刹时间,“血头场”便成了屠宰场,马邑城的守军和他的援军在突厥的弯刀下,一个个被砍倒在血泊里。
待到王仁恭与高君雅撤回城里时,仅剩下了不到一万的士兵。马邑之战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重,按照隋朝的法律,战败是要受到惩罚的,不仅是守城的王仁恭,救援的高君雅,太原留守李渊,也脱不了干系!
扬州行宫,豪华宽大的卧房里,隋炀帝刚刚醒来,凝目身旁赤裸裸的美人,忍不住低头又要去亲一下。就在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掠过昨天传来的恶耗:子盖卒于东京。
从雁门下扬州时,途中有叛贼敬槃陀、柴保昌等领兵数万阻挡。来势汹汹,扬言不杀皇帝绝不罢兵。炀帝听了,心中恼怒,便令子盖领精兵两万,前去征讨。临行时,炀帝对子盖说:
“叛贼太过猖狂,爱卿所到之处,一定悉数杀光,以敬效尤。”
子盖领命出击,一举击败了敬槃陀、柴保昌等阻兵。胜利回师时,子盖下令:将汾水北村坞全部焚烧。
一时之间,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几十里内,哀哭声声,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子盖凯旋,皇上非常高兴,大加赞赏。殊不料,没出三月,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又在被焚烧了的废墟上,举兵起事,发誓要推翻暴隋。炀帝听了,大为震惊,再次命子盖前去征讨。谁知,就在昨日,汾水竟传来恶耗。
想到这事,隋炀帝再无心调情,翻身下床,唤来黄门侍郎裴矩问道:“子盖临终何语?”
“子盖病笃,深恨雁门之耻。”裴矩回答说。
皇上听了,伤心不已,吩咐裴矩:“令百官就吊,赠子盖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景。”
裴矩领喻前去办理,隋炀帝呆坐一会,又想到萧禹,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何要反对朕呢?”罢了,朕的身边,怎么都是些愚蠢之才。隋炀帝摇摇头,随手翻出自己的一本诗集。
而今暴乱四起,作为一个皇帝,连京城长安也不能回去。昔日的重臣,死的死了,还有不少,因为反对自己被贬官州郡、甚至杀头。还有一些,也是貌合神离。唉,朕一代天之骄子,何以就弄得如此狼狈?隋炀帝想到这些,烦躁地放下诗集。罢罢罢,一切就由他去,朕再好好地逍遥一些日子。难不成,天还真会塌了下来?隋炀帝在心里愤愤地说。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大声地吩咐:“唤虞世南来!”
言罢,隋炀帝信步走出华屋。举目望去,但见雕栏玉砌,琼阁楼宇。最让人眼亮的,还是那一朵朵、一族族、一丛丛,让人惊为天物的各式各样的花。单是梅花、茱萸、紫藤,已是让人感到美不胜收;更有琼花、芍药,真正让人眼花缭乱。隋炀帝久久地看着这些花,脸上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时候,只见虞世南匆匆赶来,便将自己的诗集递过去,说:
“你读读《春江花月夜》,让朕听听。”
于是,就在这花团锦族之中,虞世南情真意切地朗读着隋炀帝刚刚写成的《春江花月夜》。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读罢,虞世南激动地望着隋炀帝,说:“此诗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一洗浮荡之言,比陈后主胜之啊!”
虞世南曾跟从王羲之的七世孙、隋朝书法家智永禅师学习书法。其字用笔圆润,外柔内刚,结构疏朗,气韵秀健。其人厚直不阿,钟情诗画,颇有文才。他的长兄虞世基,时为隋朝内史侍郎,整日只知附和邀宠,隐瞒外间起义消息,由此贵宠无比。虞世南却并不因此有半点高兴,只谨慎艰苦,读书写诗,以书法和诗深得隋炀帝喜爱。虞世南对隋炀帝,与其说敬重他是皇上,倒不如说是敬重他的诗。隋炀帝与他相交,引为诗文知己,因此每有好诗,常唤他来欣赏一番。
宇文化及与弟宇文士及,因父宇文述临终前乞求炀帝看顾,隋炀帝授了他们兄弟二人官职,就将他们留在身边。因为于文士及是隋炀帝乘龙快婿,他的哥哥于文化及日受重用。隋炀帝封了他个右屯卫将军之职,因其为人阴狠,在宫中无人敢逆。兄弟俩随时跟在炀帝身边,对诗文虽说并不精通,听虞世南夸赞,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说:
“好诗,好诗,实在是好诗!”
隋炀帝听了,满心欢喜,从虞世南手中接过诗本,往前翻了几页,说:
“世南读我的诗,理解深透,我自己听着,也是几分享受,再读读前面这首。”
虞世南听了,忙接过诗本,用他那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这是隋炀帝西巡时所做的《饮马长城窟行》,虞世南读罢大声说:
“通首气体强大,颇有魏武之风,千古名篇,千古名篇也……”他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宦官张侍匆匆进来,报告说:
“皇上,太原有消息来报,李渊兵败马邑,部队损失惨重。”
隋炀帝听了,双目紧皱,久久吐出六个字来:
“李渊有什么用?”
虞世南听了,不便作声,只把目光不安地瞅着皇上。半晌,隋炀帝再次开口,说:
“传朕旨意,速带李渊来京!太原军政要务,交高、王两位副留守处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