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醒了，可是我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盏即将枯竭的煤油灯，仅剩的煤油并不多，灯火摇摇曳曳似乎就要熄灭了。

方烨是那么心疼地望着我，而我尽量表现得我并不虚弱：“悦悦呢？我想见孩子。”

方烨的双眼布满血丝，眼角竟有些憔悴，见我醒，他抚着我的发丝露出笑容：“悦悦最近皮得很，你身子虚，怕是会扰了你休息。”

院子里虫鸣鸟叫，悦悦朗朗的笑声，似乎还有方瑾、魏珂斓、陆宁宁的嬉笑。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眸子一瞬间又黯淡下来。我感觉得出怨灵石正在燃烧我的生命，而地脉命口处的那半颗心，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九重天发现商楚已成这番模样，定会放下天火，烧得寸草不生。我露出一副思念外面的日子，道：“方烨，我想回长生店，我们回去好不好？”

方烨宠溺地摸着我的脑袋，应下来了。

千年前，我便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支撑不住。所以便在商楚和外界交界处，设下不死村，在那里为方烨培养了尸军，若是真和他们打起来，不至于束手无策。

然而，最终的办法，还是要将天石放进阴戒中。我摸着手中的阴戒，心里不忘这酝酿了千年的计谋。

我将司徒渊封印在墓中之后，上元神君曾说，这天石有个盛虚的周期，而在千年之后的近日，正巧是天石虚弱的时候。而只有在虚弱的时候，这阳气旺盛的天石才不会与司徒渊的阴气相冲。

但是，我终究是算漏了一点——上元神君告诉我这些却不是因为他的善良。

短短数十日，方烨陆陆续续地让尸族的人撤离商楚。

十日后黄昏，彩霞照在地上，分明很柔和，我却觉得好刺眼。方烨已然做好所有准备。他在院子处画了个阵法，是通往不死村的捷径。我牵着悦悦站在树下，因为太虚弱我依靠在树干上。

一个身影落在我面前，悦悦好奇地打量来人。后者缓缓走过来，见悦悦有些忌惮，摸摸她的小脑袋，少有的温和：“你别怕，我是你舅舅。小悦悦，你能否站在那边，我想同你娘亲说说话。”

子夜掴了我一巴掌，我其实并不计较。他有冥界要守护，又怎可以为了我的一己之利而辜负老爹的冥界？悦悦看向我，见我的表情没多大变化，也就往后退了一步，不理会他。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我，我低眉温柔地摸着悦悦的脑袋：“悦悦，叫舅舅。”

得到我的肯定，悦悦放下警惕，甜甜地喊了他一声舅舅。子夜见我原谅他，松了口气，又蹲下，捏了捏悦悦红扑扑的脸颊：“一会舅舅给你买好吃的？”

悦悦很调皮，也捏他的脸蛋，说话还带着奶声：“娘亲说，舅舅家好多鬼，不一样的鬼，悦悦不想要好吃的，想和那些鬼玩！”

子夜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让悦悦跑到另一边的树下等我。子夜还带着笑意：“她倒是像你小时候。”

我与子夜心照不宣，不提那日争吵，他见我脸色苍白，眼里露出担忧。我了解他，子夜不是一个会在嘴上关心别人的人。他将担忧放在心上，对我说：“因为司徒渊的介入，阳间的轮回被打破了，九重天……”

我打断他：“我知道的，你替我瞒了一千年，也够了。哥，我如今要与他回长生店。你现下就去九重天禀报，若是晚了，冥界也将被处罚。”

司徒渊变成僵尸，让阳间的轮回面目全非。这人世间，阳间人虽渺小，但影响大局的重要之人若是被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局势也跟着变，发展将不受控制。子夜能不断地修改轮回，填补一个个漏洞撑到如今，实属不易。

他怔了怔，正欲抽身去九重天，我对他的背影喊了声：“哥！”

他回头，我撑起由衷的微笑：“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那么为我……

子夜离开了，我的心却是惴惴不安。

阳气消散，阴气凝聚，夜已降临。

“啊……”

倏然，悦悦惊悚的尖叫划破宁静，我猛然缓过神，再扭头，悦悦已经被一个黑色身影抱着跃上树去。

方烨已停止启动阵法，宛如一阵风，朝这里袭来。我跑到那树下，已是气喘吁吁，苍白的双唇颤了颤。

那黑衣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可怕的双眼。就连手都被黑布缠着紧密。我颤着身子：“别伤害我的孩子！”

分明看不见他的表情，眸子也是那么冰冷，我却感觉到他在笑，就像那种最终胜利的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笑得好不得意。

耳边擦过一阵风，方烨已离地跃上去。下一秒，方烨已经站在树上，可那黑衣人却已经离开，我循着悦悦呼喊“娘亲，爹爹。”的声音回头，那黑衣人抱着正在挣扎的悦悦站在我身后百米处。

悦悦不是普通孩子，我瞧见她努力挣扎，用上所有阴灵，似乎也挣脱不开他。而方烨的速度已经算快，然而却也抵不上他。

悦悦一挥手，竟将他的衣襟扯开了。枯木般的肌肤让我一怔，我的瞳孔放大，整个人颤了颤。方烨似乎也认识他，竟说了句：“你到底想怎样？”

那黑衣人不说话，只是将悦悦击晕，然后带着她一跃离去。圆圆的月亮，黑色的身影那么刺眼。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狠狠地击中，血流不止。

“竟然……竟然……是他……”我脑海里全是去蓬莱山上的画面。

我第一次见上元神君，那枯木般的身躯，像只猴子般，在我睁眼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那瘆人的表情是那么可怕。那晚上风雨交加，闪电之中，他将山羊的血瞬间吸干，对着天空露出他长长的獠牙。

你也不需要谢我，我阿将从来都不欠别人情？——

丫头，你手中的两颗药名为“长生”，顾名思义，便是世人想求取的长生不老药。这药虽能长生，却有两个弊处。——

你可晓得，我原本的模样？——

这丹药，对体质不同的人，效果不一样，代价亦有差别。但唯一相同的是，这丹药会让人不死，而一旦获得不死之身，便需要用鲜血供养。无所谓是何生灵的鲜血。——

他日，若是九重天惧怕你的不死之身，而想除去你，你便将这石头放在你的命魂中。——

……

我的内心被恐惧淹没，猛地抓住方烨，既害怕又焦急：“从前你为了留住我，让我服下的消灵丹可是刚才那个人给你的？”

方烨没说话，我却晓得我的答案。我心尖一寒，将手抬起了，盯着阴戒又问：“我的怨灵之体怀了孩子会变成怨尸，这件事也是他告诉你的？”

“我们先去救孩子！”方烨清冷的眸子黯淡，倏然揽着我的腰追上去。

夜清冷，风呼呼拂过我的耳边，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焦急。然而他却耐着性子同我说：“当年的确是他告诉我这些，虽然也曾怀疑他另有目的，可却没想到他要的竟是我同你生下的怨尸。”

悦悦如今的身躯，正是我用纪灵溪那副藕身同他生下的怨尸。

我心里一怔，竟觉得自己自诩聪明，却不想被上元神君算计了。

“那么……那么……是他在我的藕身上下咒，让我死掉？”

方烨：“应当是。早在两百年前，他便把我的魂魄从古墓里放出来。他知道我想替悦悦找一副适合的身子，便告诉我找个阴煞的女子怀上便个尸胎就可以。再后来，他告诉我你是个适合的人选。”

后来，方烨同我说，当初他被我骗了服下“长生”之后，便真的去过蓬莱山求证我说的有几分真假。或许是那时候，上元神君便在心中算好的一切。可是……

“上元神君为什么要抓悦悦？”我想不明白。

方烨不回答，我又扯了扯他的衣襟，他只道：“放心，我不会让悦悦有事的。”

上元神君要怨尸，到底是为什么？而且——

“为什么阴戒可以让悦悦不是怨尸，后来和你生下来的孩子却是……却是怨尸？”我问。

方烨猛地用力搂紧我，速度加快，我看到了前面是上元神君的背影。方烨满是愧疚：“这是我的错，练尸胎的方法是他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并不晓得会让我们的孩子变成怨尸。”

上元神君哪里是练尸胎，分明是把我们第二个孩子变成怨尸。

“当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封印在古墓，以为你恨我，我才会……”

“我不怪你！”我紧紧搂着他，安慰他：“当初若不是我，你又怎么会受这些苦？”

“灵溪……”他稍稍低眉，唤我名字的时候温柔无尽。我紧紧抱着他，心里已经做好与上元神君玉石俱焚的打算。

当年他告诉我，千年之后才适合将天石放进方烨的命魂里，如今想来也是骗我的。如果我没猜错，他需要的怨尸不仅仅是我生下，那孩子还必须有方烨的血脉。他不过是要保住我和方烨，待千年之后，再让我们破镜重圆而怀上第二胎，而他骗了方烨，说是为了让悦悦复活，却是想得到怨尸罢了。

方烨的阴戒分明可以压制怨气，所以悦悦才不是怨尸。他骗方烨是练尸胎，但其实却是在我戴着阴戒的时候练怨尸。估摸，在怀上悦悦之前，上元神君那时候也不晓得怨尸对他有用，在后来他想得到怨尸才骗了我们夫妻俩，毕竟阴仙的受孕能力千年才得一次。

而我能想到的对他有用的东西，便是和炼药有关，倘若我没猜错，他是想要悦悦做药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