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莘似乎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又因着他的任性,扔下一句:“这些年,你本事大了,我这个当师傅的其实有没有都一样。连这些都知道,我又何必插手你的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徒渊不再挽留,只是十分疲惫地躺在榻椅上。
冥莘的脾气就是这样,分明紧张他的前途,却总是爱说气话。司徒渊目光呆滞地望着房梁,而后又将眼里的目光凝聚在一起,双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做了什么再也不改变的决定。
这些年里,司徒渊变化太大,不再是冥莘能掌控了的。
原来那个胖乎乎,满身肉肉,温顺得像只兔子的司徒渊就是方烨。倘若我真的是冥莘,我便信了那句“因果循环”。
方烨这些年的残酷,冷傲,以及对冥莘的捉弄,无一不是从冥莘那里学来的。当质子的前七年还好,他那时许多事也还未全懂,也算听话。
再后来,他看遍了宫里无声的斗阵,嗅不到血腥的死亡,那温文的气质一点点被消磨,冷漠得如腊月冰寒。
在冥莘的指引下,他学会了发展自己的势力,懂得如何讨好别人,在沉默中让所有的局面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而冥莘曾多次问自己,她将一个如此温暖的小胖墩,变成了冷酷美男,将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培养成君王,到底是对还是错?
阳间十二年,对她来说不过一瞬而逝。可是人总会有感情,她虽不是人,却也是有灵魂的生灵,自然也会有七情六欲。
司徒渊越发沉稳的气质,从对她依赖变成她的依赖,从她欺负他变成她被他欺负,她真的会舍得他吗?冥莘偶尔也会陷入发呆状态,但这些心事,她却不算多想。
我想起司徒渊十四岁那年。
腊月寒冬,他已经比从前瘦了许多,懂得不得罪别人的同时不被人欺负。可是,那年冬天的一日,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别人发生了冲突。
我记得那年是阴沉沉的冬日,他想念冥莘,便将冥莘送给他的木虎那出来瞅瞅,百曻国的二皇子瞧见了想借来玩。
司徒渊语气也算客气,对二皇子说:“二皇子,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可以将身上的其他东西送您。您看……”
二皇子一听他拒绝,仰着鼻孔便将他推到墙角,骂道:“既然来了百曻,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去?不过是一个木虎!跟你借着玩是看得起你。”
紧接着,那二皇子便想强抢过来。司徒渊死死护住木虎,两人互相撕扯起来,司徒渊虽想使用修灵,却惦记着冥莘交代要“韬光养晦”。
他日日偷习武,二皇子本不是对手,但司徒渊知道,若是这一战自己赢了,不仅仅会保不住手中的护符,更会惹出一大串麻烦,于是便任由二皇子打得鼻青脸肿。
二皇子不解气,又命人将结冰的湖凿个洞,将司徒渊塞在那冰块口。因着他胖,口子开得半大不小的,司徒渊卡在上面,下不去出不得。下半身被冷得没知觉,上半身却痛苦地窜动。
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他已消耗了大多的体力,这时,他隐隐看到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那个期盼已久的倩影。
冥莘面容满是怒意,下落之时明显很焦急。司徒渊朝她淡笑。冥莘没急着将他直接拉出来,反倒站在冰上,冷着脸问:“为何这么沉不住气,跟二皇子打起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回道:“他抢我的东西,而且我没还手。”
这一说,冥莘更怒,蹲下来:“他要什么给他就是了!为师说了多少次,身外之物总会有!在没本事之前,就要沉得住气。有本事的人惹事叫任性,若是没有善后的能力却惹事,只能是愚蠢,知道了吗?”
“我知道……”他眼里噙着委屈,却低眉不想被她看到,也不反驳。而后他抿着唇没再说话,冥莘瞥见他脸色满是淤青,虽是心疼,却教训道:“知道了还这么做?既然知道后果还得罪人,那你在这里好好反省。”
“师傅……”眼见她起身要走,他喊了句。冥莘顿住:“有屁快放!”
“能不能将我手中的木虎拿出来?再这么泡着,我怕会坏掉。”
一开始,冥莘蹙眉,没想起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很快,她便想起来,他十岁那年,自己曾做过一只木虎,对他道:“虎乃百兽之王,如果有一天你能拿到你父皇手中的虎符,那便说明你长本事。虽然你现在还不可能拿到兵权,但为师就先送你一个假的。”
那木虎,虽然没有调动兵权的能力,可却是冥莘送给他的护身符。在他发生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木符可以起到一次阻挡攻击的力量。
冥莘蹙了蹙眉,转身问:“你就为了这东西和二皇子打起来?”
白色的裙角扫在他鼻尖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涕喷得她裙角全是。
他不语。冥莘出奇地没发怒,将他从水里拉出来。从前,他做错事,她都是提着他的衣领,但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她也无法这么做了。
直至他被带回房间,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木符。冥莘给他备了热水,隔着屏风将毛巾扔给他,怒道:“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就狠狠地揍他!你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任性几回也是没关系!”
冥莘说完这话,便把二皇子狠狠教训了一番,二皇子暴淚,害死的下人很多,冥莘便招魂,吓得二皇子险些没疯了。二皇子把司徒渊打成怎样,她便加倍奉还。
教训完二皇子回来之后,冥莘惯性地捂着肚子大笑,又将此事告诉司徒渊好让他解气。后者依旧泡在冒雾气的热水,低头蹙眉,凝望着漂浮在水上的木虎。
二皇子这一遭被宫里人传的沸沸扬扬,足足被耻笑了两个多月,算是丢尽颜面。
那之后,司徒渊变了。他不再完全隐藏自己的实力,再别人有意欺压之时,他会反击。但这种反击却不是狠狠的报复,而是警告,这种警告虽让任不甘心,却不至于对他恨之入骨。
他不再依赖冥莘,也不将心事袒露,城府越来越深,就连冥莘有时候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再后来,他晓得什么是风花雪月,对冥莘的感情变得越发微妙。
再年长些,他已经成熟稳重,除了些淡漠,待人接物已是无可挑剔。当然,他最真实的模样也就冥莘才能看到。他的桃花旺盛,用现代的话来说,那时候的司徒渊算是百曻国的国民老公。
起初,他想早些脱离质子的身份,便听冥莘的建议和斐苒公主交好。可是,越是和其他女子交流得多,他心里思念冥莘的时间越多。
比如,当他端详斐苒公主的模样,便会想起冥莘的面孔;当他看到斐苒公主用袖子掩嘴而笑,便会想起冥莘笑起来的样子甚是狡黠爽朗;当斐苒公主安安静静不说话,他便会想起冥莘闭目养神的静谧……
在看到冥莘之时,他便学着她的行为调戏她。那夜里,他听到小鬼同他说,冥莘对鬼卿说他是她的丈夫,竟不自觉地感到愉悦。
他不笨,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喜欢冥莘,不想她只是自己的师傅,于是,在玩了四个月的暧昧之后,斐苒公主好不容易开口袒露心事,他却拒了她。
我从他坚定地眸子中看到了坚定:他要江山,但那个与他一同观赏山河壮美的皇后只能是冥莘!
他不再叫她师傅,任凭她怎么恼怒发脾气,他都是弯着笑眼喊她“莘莘”或“娘子”。冥莘无奈,便也不跟他计较。
司徒渊躺在塌椅上,眸子随着那渐渐回来的脚步声动了动。我方才还在想他不是不让冥莘离开吗,怎么不追出去?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冥莘十分粗暴地破门而入,语气也不友善:“臭小子!为师这些年为了你也没少受气,如今正是你报答为师的好时机!”
司徒渊方才偷偷弯起的嘴角已经恢复淡漠,他也不起来,轻飘飘道:“你哪里会受气?我看你玩得不亦乐乎。”
冥莘脸很黑,直接在他的柜子里找衣物,扔出一件件素得没有一丢丢花色的衣服,她又回到他面前,埋怨:“你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穿得跟布衣似得?”
他眯着眼,懒懒应道:“我又不丑,哪里需要穿得花枝招展。”
我心想,还好冥莘一直都喜欢穿白衣,素得很。若不然他这一句,她又不知要招多少鬼物上来教训他。
冥莘啐了句:“得了!别给我耍嘴皮子!走,为师带你去买衣服!”
“我不缺。”他索性将书遮在脸上,遮住光源。
冥莘不再啰嗦,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扯下来:“长得好看也别骄傲!毕竟气质也是很重要的!鬼卿长得那么俊美,你若不靠衣装,会给我丢脸的!”
正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素养自然会影响到他的脸部表情和情绪,所以也会影响一个人的样貌。
他摸了摸下颌:“气质?都说相由心生,我这样的心肠,怎么会气质不佳?!”
冥莘一个踉跄,回头问:“这些年你在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