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雪带着刚从夭山回来的任虎到《乐队》的摄影棚的时候,节目正好马上要开始录制。
俩人以观众的身份被领到了最前排,还被顺手塞了两个投票器。
任虎拿着投票的小玩意,摆弄几下,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眼身边,一个短寸,一个拄着拐的年轻人。
这一片区域正对舞台中间,能第一时间接收舞台上的信息,并作出反馈,该躁的时候要躁,该摆手的时候摆手,有人蹦下来,还要给托住,引导着往后传“游一圈”再接回来送到台上。
说白了,这就是氛围组,以及熟人露脸给镜头的地儿。
任虎灯光师出身,没有被孟时拉壮丁帮忙操持《极道女团》片场杂事之前,做的最多的就是晚会,综艺,对每一块观众区的划分心里门清。
他下意识打量张麟均和江由,是因为这俩人的形象气质,精神状态,跟这一片专业氛围组里头,多少格格不入。
任虎不知道的是,他来之前孟时已经在这个棚里兴风作浪了一通,张麟均这个“孟吹”身为他口中的“弟弟”,自然得到了最好的观看位置。
张麟均感觉到了任虎打量他的目光,转头跟这个眼眶黝黑,一看就睡眠不足的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
任虎跟他点了下头,张麟均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别看张麟均在网上做乐评吐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很有气势,其实他是躲在宿舍被窝里录的。
见到江由、孟时这种同龄人还好,看到任虎这种中年人突然的点头致意,就不晓得该怎么回应了。
毕竟网络时代,人均线下怂蛋。
就在张麟均感到无措的时候,厅里的灯光闪烁了两秒,从主舞台推过来几道光照在他们身后的圆形区域上。
观众进场前就被告知过,这个信号是录制正式开始了。
张麟均根据工作人员的指导,举起手开始欢呼。
秦轻雪敷衍的鼓了鼓掌,她对这个节目并没有多少热情,这次过来就是看看孟时,再谈点事。
她随手鼓着掌的同时,回头看向已经站到她身后圆台上的四个“超级乐迷”。
反正这是录播,她没必要在镜头前表演,要是节目组感觉她举止不合适,不要剪到正片里就行。
综艺的录制过程跟直播是两码事。
直播是流水线,经过无数次调试后,从头到尾一环扣一环,讲究一气呵成。
录播则是模型拼装。
就像这场1V1改编赛。
前几天在户外录制的选曲,抽签,这是是躯干部分。
各个乐队改编的思路采访,排练、日常,组成四肢。
现在开始的正赛则是脑袋。
把所有东西拼凑完整,经由后期润色,才是观众在屏幕前所看到的最终模样。
说到底,这是一场“秀”,屏幕前观众看到的就是节目组想让观众看到的。
既然是秀,那就有规则。
《乐队》的规则和其他的音乐竞赛类节目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投票的规则同样很简单,只是把评审这个称呼,改成了乐迷。
乐迷分三个部分。
100个像张麟均、江由这样在网上报名,节目挑选来现场,质量参差不齐的“大众乐迷”。
他们每个人能投1票。
20个由livehouse主理人、乐评人、媒体,组成的“专业乐迷”,每人5票。
然后就是“超级乐迷”,每人有1到10票的选择权。
常驻的三位超级乐迷,来自《乐队》的三个出品方。
i奇艺的首席内容运营马冬。
华石的英伦风乐队“鱼丁糸”主唱吴清峰。
最后就是被孟时从华石拐到轻雪传媒的张仁沛。
超级乐迷一共五个席位,这三个人常驻,另外两个席位属实飞行嘉宾。
陆成康便是这一期的嘉宾,另一个本来是孟时,但被孟时推给了老五。
秦轻雪这次来,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和陆成康正式的认识一下。
孟时现在给《悟空》攒的剧组,摄影团队来自陆成康。
孟时这货没心没肺,满脑子白嫖,秦轻雪却不能没有分寸。
她知道陆成康的新戏刚刚杀青,接下来马上出国,所以她觉得很有必要亲自来一趟,把孟时捣鼓的烂摊子收拾一下。
超级乐迷区,身材圆润对摇滚并不太了解,只是职能在于主持的马冬,开始念口播,“欢迎来到由龙象啤酒独家冠名播出的《乐队》!”
后台的焦从,拿起啤酒对着跟拍他们的摄像机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吨吨吨。
当然,他喝酒的镜头,后期一定会被剪掉,因为“酒类广告中不能出现饮酒动作”。
那边,念完赞助商广告的马冬,开始介绍陆成康,“首先我要给大家隆重介绍改编在阶段‘超级大乐迷’——陆成康!”
不管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反正现场观众鼓掌,嗷嗷叫就对了。
镜头给到几个认识陆成康的老牌乐队说几句。
后期再把他做为摄像时期参与拍摄的作品,导演的《哑巴》拿到了柏林电影节,最佳摄影,最佳女主角,等等成就用字幕一打,逼格也就起来了。
五张沙发,四人落座,马冬对着摄像机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陆导十几岁就和老崔他们认识了,美术馆和三联书店旁边有个小公园,他们就在那聚,后来又给很多乐队接过电影配乐的活。”
陆成康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观众区的任虎知道后期,会在这里加一段陆成康的采访,内容就是他跟摇滚的渊源。
这一场的录制,光十几只乐队的演出就够花费时间了,所以现场耽误工夫的环节,基本能省则省,除了开场的广告,中间穿插的口播基本也都是提前录好。
综艺就是这么一个拼装的过程。
不过,在陆成康剧组跟了他差不多十来天的任虎,还真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陆成康,还是一个摇滚老炮。
马冬说,“陆导,如果没有做导演,会不会组乐队?你那时候有过这想法吧?”
陆成康面露回忆,“我和我哥以前还真想过组一支乐队,但是吧,你听我这嗓子,老天爷不给饭吃,当然,我妈不让,天天去堵我们,也是一个原因。”
他的声音属于比较尖细的那种。
吴清峰是那种和熟人有很多话,面对陌生人就比较腼腆的性格,他听陆成康这么说,就是笑。
张仁沛就比较健谈,伸手拍了一下陆成康的沙发,说,“你这话,我不认同,你看吴洪金都可以,你凭什么不可以。”
吴洪金是个独立音乐人,唱歌的嗓音怪异的不像个正常人,而且十句有八句不在调上。
张仁沛突然调侃他,第二现场的乐队纷纷笑了起来。
陆成康笑着摇头,说,“我主要脸皮没他那么厚。”
马冬笑道,“你们这情商就有些低了啊,什么叫脸皮厚,那叫灵魂有深度。”
几人说说笑笑几句,算是把陆成康这个嘉宾,融入到了节目里面。
耳机里导演开始催进度。
吴清峰适时的说,“还空一个位置,谁迟到了?”
马冬说,“你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没人通知我啊。”吴清峰故作疑惑,问兼着音乐总监的张仁沛,“来的人是谁啊?”
张仁沛没直接回答,说,“其实我很同意马冬的话,对于一个乐队来说,灵魂很重要。”
马冬得了他这局接茬,直接起身,伸手向舞台,“让我们致敬寻回灵魂的——八百里秦川!”
秦轻雪转身回望。
大幕拉开。
孟时领着老五,焦从、褚乐,缓缓走出。
演播厅内,所有乐队都站了起来。
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马路牙子”乐队,更少人知道它的主唱已经重新出发。
“还是飞不起来,依然需要等待,
你就这样离开,带着所有伤害
秋天还是秋天,依然美丽凄凉”
还有比一个青年的悲观更吸引青年的吗?
27岁的“暴躁青年”秦轻雪,看着目光低垂的孟时,突然鼻子一酸。
她脑海中浮现两个孟时的身影。
一个雪夜中被自己撞倒的迷茫少年。
一个大言不惭说,我赔你一部电影的坚定青年。
秦轻雪想,如果这世上有人真的懂孟时,那这个人一定是老娘!
孟时低沉、疲惫,让心灵沉浸在迷幻中等待,飘飘荡荡,充满幻想的声音中,吉他出现了。
紧接着焦从打出一段满是反拍的鼓。
吉他用上失真,仿佛是在一间老旧的酒馆里,孟时唱出了:“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接下来老五演奏出一段自《再见李姜山》以来最动人的吉它Solo,展开并扩大了那种绝望后的美。
“我只有两天,每天都在幻想,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
褚乐的键盘始终托着孟时,犹如不断蔓延,无穷无尽的阶梯。
舞台下的“乐迷”,迷失在这朴素有力的词,入耳难忘曲,结构发展一浪推一浪的乐器编排中,久久无法自拔。
孟时有一副理想主义的嗓子,不经意间,已唱得人心潮汹涌,泪意澎湃。
“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
在二元论的生与死、希望和绝望,你跟我的对立中,这个青年只是“路过”而已……
明明是正怒放张扬的年纪,可当他眉梢低垂,一种被悲欢离合折腾过的气质,就在别人的目光中弥散开来。
如同一个没有方向的夜游者一般,让人不由想为他点一盏灯来。
当一曲结束,连原本计划着高喊“八百里秦川孟时!”的焦从都静默了。
孟时说,“鼓手焦从,吉他老五,键盘褚乐,八百里秦川,《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