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给了张政一个仰拍的视角,让他的身躯和气势更足。
这一段张政在人物小传里这样写到:
【他是某个黑帮组织的中层头目,但他能轻易的收拾主角,并且和他们的老大平起平坐。
他买了大量专辑和周边分发给自己的小弟,他在推广自己的偶像。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导致主角从黑帮变成偶像的罪魁祸首,他的偶像心里恨透了他。
他的言语和动作是在猥亵“后街女孩”吗?
在别人眼里确实如此,但在他心里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过激源于热爱。
他一次次问,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
不是在用黑帮的身份欺凌宅男,而是他打心眼里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热爱“后街女孩”。
他觉得自己做的比所有人都多,只是没人理解他。
但他又不屑说我如何如何,只能反复强调,希望有人能看清自己的本质,可没有人。
而他的失败在于,他对热爱的转化方式扭曲,继而膨胀、变形、专治,逐渐居高临下,以至于被他从没放在眼里的人轻易打倒。
然后回过神来,举目四望,身边空无一人。】
张政猛地一伸手,拉住张晋帆的手腕,头凑过去,“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对我指指点点?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
张晋帆使劲的抽回自己的手,说:“你做的不对……”
张政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们做过什么?加油助威就够了吗?!”
贾树道往前走了一步和张政面对面,说:“性骚扰就是性骚扰,你再理直气壮也是性骚扰。”
张政身体微微前倾,抬起下巴,歪了下头,耳朵对着贾树道,“你说什么?”
贾树道说:“性……”
“啪”
贾树道刚刚张嘴,张政一巴掌重重甩在了他的脸上。
“嘶”
镜头外的老秦,下意识的抽了一口气,嘴巴都歪了,忍不住低声蹦出来一个“操”字。
而开拍前反复和张政说戏的任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往下滑,使劲的捏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管斌、沈晨妍,钱菲宝目瞪口呆。
一众群演被他的目光逼的鸦雀无声。
贾树道似乎也被这一巴掌抽傻了,侧身歪脸一动不动。
孟时稳稳的扛着相机站在两人边上,没有出声喊咔。
张政潜意识里牢牢的记住了,那天在天台上孟时说不要想着在拍戏,无视这摄像机,也无视我。
他扫视全场,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大声质问:“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
没人回应。
张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我才是对的。
张政入戏了,他觉的自己赢了,这些骂他的人,只是一帮动嘴的废物。
他张嘴,准备宣告自己的胜利和对“后街女孩”的热爱。
第一个字还没出口,贾树道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打他!打他!”
这一拳好像一个信号弹,死寂的人群奔涌了起来,嚎叫着往张政冲了过去。
孟时大声喊:“咔!很好!《极道女团》杀青了!”
他喊完把摄像机往管斌手里一塞,拽住张政的胳膊,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又喊:“谢谢大家!今晚一人多发一百块,我请大伙喝酒!”
也不知道是孟时的喊声,还是一百块,让被点燃的群演,霎时平息了下来。
任哥挤过人群走到孟时身边,轻声、语速极快的说:“我和他反复强调过不要真打,推一下就可以了……”
贾树道什么身份?华石京城的总经理,他给孟时面子客串一个角色,却被扎扎实实的呼了一巴掌。
而孟时之前一再强调这是一个沙雕剧,一起玩玩,所以这重重的一巴掌……
任哥担忧的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贾树道,看到老秦给他递过去一袋子冰块,正和他轻声说些什么。
在场没有一个人待见贾树道,但即便是最讨厌他的鄂上山和喜怒无常的麦子,见他挨这一巴掌都笑不出来。
影射嘲讽,好玩。
指着他的鼻子说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直接动手揍他一顿,真男人。
但借戏、借群演的手抽他脸,就……
他们心里清楚张政这一巴掌一定不是出于孟时的授意,他性格作风干不出这种事。
但这锅……
任哥压着声音说:“是我没沟通好,我出面吧。”
他的意思是自己出来处理张政,同时把这事背了,让贾树道不能借题发挥。
孟时摇头示意他不要管,说:“你把我承诺的一百块钱登记一下,给群演们发了,咱们的杀青宴就先放一放。”
任哥点头。
孟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郑秀青叮嘱:“等一会任哥送你们回宿舍,晚上早点睡觉,哔站账号都注册了,平时自己打理一下,拍一些练习,生活日常、宿舍日常都行,剪辑的话……”
任哥说:“我来吧。”
孟时说:“不要没出息,想着当什么经纪人,下个月有时间和我去一趟上都。”
没理会任哥的反应,又对三个丫头说:“你们学一下简单的剪辑,自己拍的东西,自己剪,自己表达,用心对粉丝。”
三个丫头乖巧的点头,又转着圈一一给所有人鞠躬道谢、道辛苦。
孟时拍了拍发愣的任哥,让他送三个丫头回去。
听到喊杀青,被孟时从人群里拽出来之后,张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觉的自己在表演上触碰到了什么,这种精神上的体验,让他忍不住战栗,身上一层层的起鸡皮疙瘩。
孟时和脸上按着冰袋的贾树道对视一眼,没有走过去。
他转过身看着张政的眼睛,说:“我不希望这是你演过最好的一个角色。”
张政被贾树道一拳砸的口腔出血牙齿松动,但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急切的回应,“孟导,我一定…”
孟时摇头,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异常认真的说:“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农历秋分,还有一个星期国庆,明年这个时候,如果你没能超越这个角色,我希望你能放弃当演员。”
张政眨眼,茫然的看着他。
“你有家庭,有工作。”孟时说,“我不希望我随口说的话,随手做的事,让你无法再脚踏实地。”
张政,张嘴想说话。
孟时再次打断他,“给自己一年时间,当你发现自己离这个角色越来越远,无处发挥,一定不要抱怨,要放弃,要专注工作,要多花时间陪陪家人。”
张政深深的看孟时的眼睛,别过头,擦了一下嘴角流下来的血,走到贾树道面前,九十度鞠躬,大声说:“实在抱歉,真的对不起。”
说完,他直起腰,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一刻,张政不像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
他像个受了委屈,连最信任的、给他希望的人都不理解他,放弃他的倔强少年。
贾树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的伸了一下手,又放下。
管斌一身红色格子套裙,头上假发都没摘,伸手递给孟时一根烟,说:“这事要是在其他组里,他会被骂的狗血淋头,传出去,不要说角色,以后连跑龙套都没人要。”
张政一巴掌把贾树道抽懵了,他入戏了,但生活不是戏。
他在片场见识太多想要出头的人。
他们总是有无尽的幻想,然后迅速被打磨成合格的工具。
管斌说:“除了你这种导演,他再没地方发挥。”
孟时把烟接过来,叼在嘴上,接过打火机点燃,“一年后再看吧。”
管斌皱眉。
孟时这一个月什么都不露,一直吊着贾树道让他胡乱猜疑。
管斌知道这一次他本想拍完戏,借着杀青宴撤,再放贾树道一次鸽子,玩一下秦王绕柱走。
现在他走不了了,张政这一巴掌打出大问题。
管斌把烟点燃,说:“你还要给张政机会?”
孟时说:“他心里这盏灯是我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