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树道嘴里说‘我懂的’。
孟时知道他心里对自己的话一句都没信。
做人真挺难,诚诚恳恳、推心置腹的话出了口,别人听到耳朵里,过一遍脑子,咀嚼几下吞下肚,便再和你无关了,真挺尴尬。
孟时看乖巧站在一旁的郑秀青三人,突然想鱼和桥了,然后又无来由的想到梦想开一间画室,但只能靠直播生存的向洁。
她为什么没来公司?加入偶像女团不比整日和“狗粉丝”斗智斗勇香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兴许该下个直播软件,毕竟她教鱼骂人“秒/射”这个仇还没报。
贾树道看他突然出神,说:“孟导?”
“不好意思,想起一些人。”孟时注意力有些散,但口吻依旧真诚:
“贾经理要不您今儿个就先回,别凑我这沙雕剧的热闹了,赶明儿我把手里这些事处理好,一定去华石登门拜访,您看怎么样?”
贾树道原本对这个剧本有些反感,于是便说找个时间坐下来坦诚的好好聊聊,但这话从孟时嘴里过一遍再提出来,他反倒不想再改天了,说:
“其实我对影视业、还有已经算是红海的自媒体都挺感兴趣,轻雪传媒网剧、综艺、音乐、偶像团体,多元化发展是华石需要学习的,今天能参与自媒体推动女团,也是一种体验。”
说着指了指孟时手里被叠成方块的一页剧本,笑道,“孟导是怕我把这么重要的角色演砸了?”
孟时也笑:“瞧您这话说的,本来就一个镜头的龙套,如果非说重要也是您出演的缘故,既然您真有兴致,这么着我这让任哥找件T恤劳烦您换一下。”
麦子听他一串串话好似从嘴里滑出来,利索中又带着京话吞字的含糊劲,小声问老秦,“他到底哪里人?”
老秦接过李志节递过来的啤酒,说:“土生土长南方人,河州离你老家杭城也就两三个小时车程吧。”
麦子说:“这一口京片子听着就虚,里里外外透着圆滑客套。”
秦轻雪斜眼撇她,头都没转,说:“觉得虚,现在走就不用听了。”
麦子不语。
老秦慢慢的喝了一口啤酒,对麦子说:“他平时说话直的让人脑壳疼,贾树道这是贵宾级别体验。”
秦轻雪晃了晃脑袋:“他要是都这么和我说话,我晚上一准睡不着,后半夜惊醒,翻跟头爬起来,跑去把他头拧掉。”
老秦说:“你就惯着他吧。”
秦轻雪说:“不客气才是把人当朋友。”
麦子不语。
她一次次试图在脑海里搭建孟时的“灵魂”,又一次次坍塌,这种感觉让她暴躁。
她相信灵魂,但又时常愤怒,喜欢做菜,却又放不准盐。
贾树道去换衣服的空当,孟时问一直没说话的张晋帆,“张校长,您是去和老秦他们一起,还是?”
对于90年代以后的地下摇滚来说,启迪音乐学院的校长张晋帆是个有份量的人。
张晋帆扶了一下眼镜,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演那个一开始站出来,然后又躲到贾经理身后的人吗?”
孟时无奈的摇头说:“可以,你们心里乐意,我怎么都行。”
他拍了拍手,开始讲具体细节和演员走位。
演员落位之后,任哥打板,喊:“《极道女团》第15场,开始。”
随着板响,这剧迎来了最后一幕的第一镜。
孟时站在郑秀青身后,先是给了墙上写着“后街女孩粉丝见面会”的灯牌一个特写,然后镜头慢慢下移,从她和沈晨妍两人肩膀之间往外面拍。
群演排着队从左到右依次和沈晨妍、郑秀青、钱菲宝握手,女孩们则嘴里不断说着感谢支持的话。
三个姑娘还没出道,倒是在戏里把女团会做的都体验了一遍,这种情绪很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总之,羞耻大过兴奋和开心,勉强算是和剧中人物契合了。
等穿着一件灰色T恤的贾树道和三人握手走入群演里,任哥在镜头外对张政招了一下手。
张政得到进场信号,深吸一口气,带上黑色的鸭舌帽,低头迈步走进镜头。
他步态沉稳走到沈晨妍面前时,很随意自然的伸手推了一下旁边正和她握手的群演。
群演踉跄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他。
张政这才抬起头,他脸比第一场天台演头目时黑了些、憔悴了些。
两只微微陷下去的眼睛盯住看他的群演,眼神如同一匹独狼。
被推了一下想开口说他没按剧本来的群演,人僵了一下,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孟时长腿一迈,扛着摄影机从两个女孩之间穿过,镜头从后面转移到了侧面。
张政不屑的歪了下嘴角,转头握住沈晨妍的手,瞬间眼里戾气顿消,露出粉丝见到偶像的兴奋笑容,激动的说:“晨妍啊!我终于见到你啦!”
沈晨妍机械式的回应,“见到你很开心~”
然后眼睛瞪大,嘴巴张开,震惊的转头看向身边的郑秀青。
郑秀青看着张政的脸,也是同款震惊——这家伙是我们的仇人!害我们堕入地狱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在面前!!!
这是标准的“琼瑶剧”演技,孟时要求的。
这是沙雕剧,连管斌都被要求表情浮夸些,而像刚刚酒馆对话那种比较深沉的形式,聊以点缀就好了。
孟时喊,“过了,管斌你把秀青换下来。”
张政松了口气,说,“导演,我…还行吧?”
孟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完美,下面第二镜是关键,保持。”
张政坚定的点头。
麦子不知道剧本,看的一头雾水,问老秦,“这是在弄什么?”
老秦叼起一根烟,指了指三个女孩,说:“她们三个本来是黑帮暴徒。”
又指了下张政,“因为他的缘故被送去泰国变性整容,当了偶像。”
刚刚和管斌、郑秀青演完对手戏的李志节说:
“管斌代表的是精神面,每当外在形象的郑秀青情绪压制不住的时候,他就会跳出来,孟时说这叫替身使者,负责干脏活,其他两个女孩也一样,那个黄色短发的替身,你应该听说过,是孟时的吉他手陈与。”
麦子若有所思。
老秦说:“现在这出戏是仇人就在眼前,但她们依旧要被迫营业,被仇人握着手,和他笑脸相对,即使是代表‘黑帮精神’的管斌出现,他身上还是被女装包裹,极力克制,不敢动手。”
鄂上山喃喃道,“这个仇人是灵堂卖票的张仁沛…穿着女装的是老五他们…不对…是一个月前被推动的整个地下…”
麦子不语。
老秦啪的把烟点燃,笑了一下,“张晋帆演的是个有那么些正义感的人,只是终究没啥实力,一出声就被逼退,贾树道演的是她们的粉丝,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但猛的一拳头锤到了仇人脸上,然后其他人这才一拥而上。”
鄂上山说,“贾树道演的是孟哥,一拳把张仁沛锤了…这…难怪他刚刚表情那么难看,哈哈哈…舒服啊!”
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保持了高冷形象的秦轻雪,也忍不住嘴角露出微笑。
虽然就像贾树道说的,玩这种虚的没有意义,但恶心他就完事了。
这时,孟时抽了下鼻子,转头瞪叼着烟的老秦,“在我片场抽烟必秒/射。”
“艹”老秦像是被烫了一样,一扬手烟掉酒杯里了。
麦子哈哈笑,说:“你们在他眼里都是沙雕。”
麦子相信刚刚孟时对贾树道说的那些话。
他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说的都是自己想说的。
他的灵魂是自由的,所以才没有形状可以堆砌。
麦子对看着摄影机的孟时大声说:“孟时,我们有空一起睡觉吧。”
在其他人错愕的目光中,孟时坦然的打量这个眼睛干净的姑娘,说:“不好意思,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