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树道觉得自己耳膜在被粗暴的轰炸,宝马自带的原车音响‘哈曼卡顿’仿佛在呻吟,不过他没有调低音量,也没有打开车窗。
他知道这首歌的嘲讽对象包括自己,但依旧任由它在车里轰鸣。
“必须停止对睡眠的向往,停止对安息的奢望,
像每一个宽容到可怕的观众一样,嚼着上层递过来的糖,
把他们给的,通过食道,全都往脑子里灌!
就这样让麻痹的灵魂飘向桃源!
我嚼着糖开始发胖,但一点也不慌张!
夜里坐在马桶上想,拉出去的只不过是思想!
自己可怜自己吧!
不要四下张望,所有人都一个样!
都和我一样!
不像隔壁的邻居,他杀死了自己!头砸在泥里,血流了一地!
他倒插在马路牙上,双脚向天树立,如一摊红花绽放在桃源里!狼狈不堪,半点也不美丽!
我闭嘴,停止呼吸!可肚子里还有一股气!
我!用力!用力!就他娘放个没人要听的响屁!”
贾树道关掉音响,
烦人又漫长的‘极速金属贝斯’、朋克鼓、流行金属吉他、像是要把人淹没的纯正‘三和弦’狂欢、“拾荒人”主唱“鄂上山”尖利的嗓音,一切通通戛然而止,就像被割喉的公鸡。
下午四点。
贾树道进入红杰大厦,坐电梯到轻雪传媒,面带微笑和圆脸前台确认预约,再由她领着到已经来过三次的秦庆国办公室。
老秦待的地方,说是办公室,更像休息室。整体空间不大,中间是一张石面茶几,茶几上面放着一整竹制的功夫茶茶具。
老秦抬手示意贾树道坐茶几对面,拿起茶壶给他倒茶,说:“孟时去送朋友了。”
贾树道看着红色的枸杞从紫砂壶里流入三才杯,点了点头,说:“来的路上听了《桃花源记》。”
老秦用茶则从罐子里取干枸杞放到茶荷里,说:“狗屁的桃花源,鄂上山惯用这一招,起个漂亮名字,悄摸摸的扔到音乐软件情歌分类里,
那些小年轻看名字和标签被骗去听,然后在暴躁的前奏里被兜头打一记闷棍,摘下耳机气急败坏的疯狂点踩,他也就靠这点爱好活着了。”
贾树道说,“他比楼三好,至少更接地气,‘八百里秦川’像一头离群奔跑的孤狼,楼三是俯视人间的麒麟,而‘拾荒人’不一样…”
“接地气?拾荒人还踩着马路牙子呢,你怎么不让孟时把乐队再拉起来?”老秦拿茶匙拨弄茶荷里的枸杞,说,“鄂上山他好个二锤子,被孟时骂成猪,还写歌舔,狗篮子一个。”
贾树道听出来老秦的潜台词,鄂上山“舔”孟时,你“舔”鄂上山,你最低级,狗篮子不如。
但他脸上还是带着笑,说:“他们只是走乱了步伐,思想发出了呻吟,难道痛苦的人不能呻吟吗?”
老秦笑了起来,说:“我打电话让鄂上山带着乐队过来,你来当面和他说这些?或者你们华石有本事,干脆把他们签了算了,省的他老是找我借钱。”
贾树道看着一脸笑容的老秦,说:“你能让拾荒人参加《乐队》吗?”
“我喊过来,你当面和他说。”
老秦拿起手机,刚刚去上厕所,又在门口听了两句的张晋帆推开门。
他对老秦说:“你别闹,人过来,真打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老秦耸了耸肩,把手机放下,又去鼓捣他的枸杞茶。
张晋帆对贾树道说:“以前鄂上山只服楼三,现在没有孟时出面喊不来。”
张晋帆是启迪音乐学院的校长,00年,也就是19年前,他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第一届音乐节,30支摇滚乐队参加,每天观众近千人。
贾树道说,“你们两个圈内大前辈……”
老秦急忙说,“诶,打住,我以前就是一个鼓手,现在是个商人,可不是什么圈的大前辈。”
贾树道皱眉看张晋帆。
张晋帆说,“鄂上山想认识孟时,托我帮忙,让孟时至少要站出来在圈里露露脸。”
贾树道拿起枸杞茶,说:“该这样。”
他好像浑然不在意孟时圈里的名声是踩着他们华石起来的。
张晋帆摇头,“孟时拿了电话,对鄂上山说,你放他娘的响屁,只有猪才在圈(juan)里待着,被人喂食,还当成世外桃源……”
贾树道把茶放下,问老秦:“孟时什么时候回来?”
老秦说,“我可管不着他,要么等,要么下次再来。”
贾树道问张晋帆,“据我所知,鄂上山是从你学校出来的,《乐队》对他有好处,你劝劝吧。”
张晋帆说,“他写《桃花源记》的时候说,楼三是隐逸在伟大作品后面的诗人,孟时是肉身踏出荆棘路的英雄,所以这事你还是要和孟时沟通,不然谁来都说不动。”
三人谈了半个小时后,回到公司的秦轻雪敲门进来。
四人开始谈合作的具体事项。
一个半小时后,六点。
贾树道和秦轻雪说:“不早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先把合作平台确定下来,你们确定具体乐队,我这边也好联系广告商和平台谈判。”
秦轻雪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
贾树道把杯子里早已凉透的茶和泡烂的枸杞一口喝干。
——
孟时吸溜着炸酱面,对站在一边的李记说:“就这碗面,你和陆老头差了上都到四九城那么远。”
几人到小饭馆,陆老头让李记动手炸了酱,下了面条。
晚上就吃这个。
张爱兰晚上这一顿吃的少,一小碗已经见底,说:“挺好了,比我做的好吃。”
陆老头护着他白瓷碗里的一点酒,和孟时抬杠,“上都和四九城就两个小时。”
孟时把筷子放下,“他要是能飞,确实就两个小时。”
李记说,“姑姑说我笨,要下功夫脚踏实地。”
李记有一条好舌头,是顶级的天赋,但基本功,手上的功夫靠的是勤。
学厨,本来就是勤行,眼勤,手勤。
孟时问:“你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李记摇头:“不知道,她让我和师父好好学,慢慢学。”
孟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鄂上山’,果断静音,放在那里不接。
管斌问,“谁啊?”
孟时说:“让我给他投票的。”
管斌莫名其妙,“什么票?”
“就他写了首歌,发在骑士的小样试听,让我去听给评价,跟朋友圈拉票差不多。”
“那确实不用理他。”
鄂上山原话是,我给你写了首歌,去听听,给个评价。
孟时一搜索,名字叫《桃花源记》,分类标签是小清新、情歌。
给我写了首歌?小清新情歌?就TM离谱。
上山?艹,你他娘的上的是断背山吧?
孟时越想越隔应,索性拿起手机,直接把他拉黑。
陆老头呡着碗里仅剩的酒,问:“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孟时说,“你急什么。”
陆老头把碗顿在桌上,“那你别来了!”
张爱兰轻拍了一下他,又拉孟时的手,“你俩好好说话。”
孟时说,“我国庆着家一趟,再走上都和您家老二碰个面,回了就搬。”
陆老头不高兴,说:“你找老二去,别来了。”
张爱兰又拍他,老头不吭声了。
孟时笑道,“我再走一趟杭城,给捎带些顶好的杭白回来,您把酿酒的手艺传我。”
陆老头说,“给钱就教。”
李记一听他提钱,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孟时说,“给钱休想。”
陆老头哼了一声,“滚。”
孟时拍拍屁股,又一次跑了。
陆老头叫,“面钱没给!”
管斌手里拿着筷子,“我…我给吧…”
张爱兰说,“别理这俩小孩,无聊的紧。”
管斌从小饭馆出来,听孟时拿着手机说:“不行。”
秦轻雪说:“为什么,贾树道说哔站年轻人多能解决造血问题,提供新鲜血液,老秦和张晋帆都没反对。”
孟时说:“我反对,当然,你可以反对我的反对。”
秦轻雪咬牙:“你说绕口令呢!给我死回来!”
孟时说,“我不回去,你通知剧组带设备来李哥的酒吧找我,晚上我把《极道女团》最后两场拍了。”
秦轻雪说,“那我让贾树道找你去!”
孟时想了想,说:“他愿意,就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