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世子, 你这偷天换日之计当真是精妙绝伦啊, 竟能把全天下都蒙在鼓里,真是好生了得?!”满脸严肃的老丞相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有那么一些文绉绉的;而脾气火爆的魏子云就已直接对着冷汗涔涔的南王世子吼了出来:“叛贼逆臣, 竟敢弑君夺位,真是百死不足以赎此大罪!”
眼见他假扮皇帝一事竟被揭穿, 南王世子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足冰凉,只得惶惶然地怔立当场, 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了。
便在此时, 从京郊大营急调而来的几个煞气腾腾的兵士们将真正的南王押了上来,父子两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望,南王世子猛地看向方才的那个“南王”, 只见他笑嘻嘻地从脸上撕下了一块易容物, 然后伸出脚来猛地踢向前方地上、还躺在血泊里的那个“女人”,说:“陆小鸡, 还装什么死呢, 戏都唱完啦!”这个眼神灵动、一脸贼笑的人,赫然便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易容好手,所以才要由他来假扮南王,引得南王世子自认身份。
陆小凤一个鲤鱼打挺就躲过了那一脚, 顺带着翻身而起,也将脸上的易容物抹了下来。
原来这御花园里早就设好了局,就等南王世子入瓮了!
跟在南王世子身边的老太监王安已抖得好似筛糠一般, 只听他“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哭天喊地、叫了起来:“皇上啊!老奴眼看着这些贼子害死了你,真是恨不能就那么随您去了啊!可是老奴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才不得已假作依附逆贼……皇上啊皇上,如今终于是苍天有眼了啊!”
魏子云冷笑着走前几步,直接一个重腿就把王安踹出了老远,这老太监哪里经得起武林高手的这一脚,直接就口鼻溢血,眼见是不活了。魏子云犹自不解恨,恶狠狠地说道:“若非你这阉人与逆贼里应外合,陛下又怎会遭难?呸!”说着他看向陆小凤,拱手道:“真是多亏了陆大侠明察秋毫……”说到这里,这个七尺男儿竟是哽咽了起来,为他那遭了害的皇帝主子感到心酸难受。
“唉,”老丞相道:“是啊,吾辈老眼昏花,险些就把鱼目作了真珠,全凭陆大侠仗义……”
“陆小凤!”南王世子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天下第一破案高手,眼睛里都快喷出了火来——他都已经做了皇帝了,想不到还是栽了!不过南王世子随即就破罐子破摔,冷笑着扫了在场众人一眼,说:“怎么着,你们是准备杀了我,让这天下改姓陆么?”
众人俱是面色一变:他们都已听出了南王世子的画外音,若是将南王世子这一脉以弑君谋逆罪论处,皇室的嫡系血脉就当真是损耗殆尽了,那这皇位该由谁来坐呢?
场中气氛一时沉重凝滞,却听得“哈哈”两声,陆小凤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陆某人可没这个胆子和能耐啊……”说着他伸手一指,说:“喏,这一位可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么,天下还没到改姓的时候呢。”
众人顺着陆小凤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仪表堂堂的白衣青年搀扶着太平王走了过来。这白衣青年自然就是宫九,但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平王身上,不由得便忽略了他。
“太平王爷……”老丞相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皇室遭此惨祸,这天下的重担还得由您来扛了。”
太平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摇着头说:“天下啊……我这把老骨头是扛不起了,所幸还有我儿。”他说着,拍了拍宫九的手,缓缓说来:“我儿年少才高,我这做父亲的不忍让他留在太平王府里虚耗才华,故而就于数年前叫他孑然离家、闯荡江湖,却不料竟是歪打正着……能为我皇家留下了血脉和希望,果真是祖宗庇佑啊!也是我儿听闻了刺客消息后,找来了陆大侠帮忙,否则逆贼遮天蔽日,就真不知苍天何日开眼了。”
宫九动作潇洒地欠了欠身子,温和有礼地说:“小王见过各位大人。”说着他又看向陆小凤,浅笑道:“陆大侠大恩,此生不敢或忘。”
陆小凤略略一挑眉,又对宫九挤了挤眼、耸了耸肩,便不再说话了。
因为此情此景下,根本就已轮不到陆小凤说话,那些双眼放光的大臣们一股脑地都围了上去,此时此刻,宫九在他们的眼中简直就成了救世之神,堪称天下第一号的大宝贝——皇室血脉终究还是未曾断绝,果然是紫微星耀、皇天保佑啊!
再没有比这更加顺理成章、而且干脆利落的事了:南王府中的所有人都被一网打尽、纷纷下狱;而太平王世子的“忍辱负重、藏身江湖”,以及陆小凤“义薄云天、拼死破案”的故事则传遍了天下——这真是本朝以来最为惊险、传奇且不可思议、极具戏剧性的谋逆大案了,足可由此衍生出无数的话本传说来流传后世。
不过话本传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当下朝堂中则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待办,那便是先帝的葬礼和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先帝被害后,竟被南王府的逆贼们以南王世子的身份下葬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身为准皇帝的宫九自然得帮他这位可怜的堂兄“拨乱反正”了,那么更自然的事,当然是要把谋逆的罪魁祸首南王父子明正典刑,用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了。
南王父子自御花园之变后,便被押在宫中,由重兵看守,且不准任何人探视。
不过这个“任何人”,当然不会包括下此命令的宫九。
一杯毒酒下肚,南王就一命呜呼了,宫九没兴趣和南王多费口舌,直接干脆地要了他的性命。但南王世子嘛……宫九还是很乐意和他多说几句话的,无他,得瑟而已。
宫九穿着一身龙飞凤舞的皇帝常服,神采飞扬地踏进了这间阴暗的宫室,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蜷在角落里、缩成一团,面色灰败、萎靡不振的南王世子——甚为讽刺的是,南王世子此时还穿着那件皇帝朝服呢:谁让他才刚刚下朝就落进了宫九的套子里呢?而以宫九的“财大气粗”,自然也不会有兴趣去扒别人的衣服来穿的,这一身龙袍嘛,就当是心胸宽广的九公子施舍给他的好了。
南王世子满眼不甘地看向宫九,冷笑自嘲道:“想不到……我们父子费尽心机,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的运气可真是好啊……”
宫九傲然笑道:“时至今日,你还当我所得的一切皆凭运气而来,真是你不输谁输?合该你做了我的踏脚石。”
南王世子闻言怔怔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九很是幸灾乐祸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娇声说道:“世子这么快就忘记妾身了,可真叫人家伤心哪……”这笑声、这语调,活脱脱就是公孙大娘的嗓音啊!
南王世子猛地瞪大了眼,哆哆嗦嗦地说:“你……你?!”
“怎么,这就被打击了?可还不止呢,”宫九眉梢一挑、下巴一扬,南王世子顺着望过去,竟见叶孤城一袭白衣,泰然自若地走了过来,表情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
但当叶孤城走到宫九身边,宫九竟然径自伸出手去,就搂住了堂堂的白云城主的腰,而叶孤城只是淡然地看了宫九一眼,并没说话、也没拒绝。
宫九笑吟吟地看向南王世子,得意地说:“我就是白云城主的情人……啊不,事实上是夫人……世子你看,我们般配不般配?”
南王世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感觉到他的心都碎成了粉末,直接就被风吹散了……
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南王世子这才深深地凝望着叶孤城,说:“原来……如此……”说着他顿了顿,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感慨道:“还记得那一夜,皇帝临死前与你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我还在心内窃喜了一番,没想到这‘贼’竟是另有其人!原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宫九确实是最爱做渔翁了,可如今他这个渔翁却是白了脸,用一种牙缝里漏气的声音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他转而看向叶孤城,愤愤说道:“阿城,有人调戏你,你怎么不和我说?”
叶孤城感觉到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说……说你妹啊!调戏哥的人已经被哥杀了好不……听听宫九这语气、这内涵,到底谁是谁的夫人?!
默默地瞥了一眼面色古怪、神情呆滞的南王世子,叶孤城淡淡地说:“少说废话,杀之即走。”说着叶孤城拍掉了宫九搭在他腰间的手,径自转身出了这宫室——话说,大反派爱碌恼飧龌得≡趺淳透牟坏裟兀
所幸宫九还是很听叶孤城的话的,他走前了几大步,伸手捏住南王世子的脖子,冷笑道:“多谢你告知我一件旧事,我会给你谢礼的。”话毕,只听“喀嚓”一声,南王世子头一歪,便断了气。
扔下尸体,宫九转身就追叶孤城去了,不过叶孤城也没走远,就在门外等着他。见状,宫九怒气尽消,脸上笑意盈盈,走上前挽住了叶孤城的胳膊,说:“阿城……卿本佳人,我们堂兄弟三人可都被你迷倒了呢。”
叶孤城不说话,懒得理宫九——这货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可真是得瑟极了。
江山美人皆在手,宫九自然是得意的,不过很快他又收了笑,幽幽地说:“吴明的行踪,我已查到了。”
所有的事情,总该有一个尘埃落定的终结。
先帝的尸体还躺在南王世子的墓室里呢,宫九处置了南王父子之后,就命人破墓、开棺、起尸,重新以皇帝之礼隆重葬之。而南王世子身为叛臣逆贼,是不可能再住进之前的那座豪华的世子墓穴里的,南王父子俩还能有一座简陋的墓室给他们遮风挡雨,众臣们都大赞宫九的仁德了。
不过叶孤城却是知道,那个可怜的皇帝最终还是和南王葬在了一起,而那个风光大葬了的“真皇帝”,其实正是南王世子——谁让皇帝死前说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呢?更重要的是,谁让南王世子死前又把这件事给拎了出来、告诉了宫九呢……叶孤城对此表示既无语又失笑:宫九这人可真是绝对的小心眼啊,对着死人也还要找回场子的。
宫九的场子找回来了,先帝的葬礼也结束了。大家都明白,死了的皇帝那就成了“先帝”,只代表了过去——过去已不重要,重要的当然是如今和将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是而最最重要的事自然还是新皇的登基大典:黄道吉日已经选定,满朝上下都为此忙碌了起来。
但是此时明明最应该忙碌的中心人物,宫九,却是在京城外的古道边与叶孤城作别。
萧萧风起,长草深处,宫九握住叶孤城的手,再三叮嘱道:“吴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实在是难以预料。若然有变,阿城你就径自脱身,让木道人顶着,后面的事都有我来处理,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叶孤城颔首道:“你放心,我明白。”但其实在他心底里,叶孤城还是不认为吴明有可能胜过他和木道人联手,那样的人……还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