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的一句话, 这个借用了“穆叔”的身份近二十年的、至今仍不知姓名的人就这样死了, 他的脸上血淋淋的,却又带着几分笑意,分辨不出是满足、释然, 抑或是诡异的笑。
叶孤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头绪, 那人临死前似乎暗指了宫九的结局也会和他一样是“为情而死”的,现在这话听起来虽是荒谬得很, 但叶孤城却不由得便联想到宫九“原本”可不就是因为沙曼和陆小凤的“私情”才会死得那么诡异的么?思及此处, 叶孤城不禁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要不要这么逆天啊,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殊不知事实上宫九也想到了这一点,上辈子这个所谓的穆叔死得很蹊跷, 以他方才展现的武功来说, 他本来是不可能在那次意外里身亡的,但他偏偏就死了, 那么他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是一不小心还是故意殉情?这些都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不过呢, 宫九倒也确实有印象,穆叔和沙曼好像还真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联系,当时的宫九十分自负地不去在意,现在嘛……其实他仍旧不怎么在意,就算上辈子穆叔真的操纵了沙曼, 最终导致了宫九的败亡,但那又如何呢?重生一世,宫九依旧是自负的——他得天眷顾, 根本不惧任何挑战,而更重要的是,以穆叔的老谋深算,或许确实可以影响和挑拨沙曼与宫九之间的关系,但叶孤城却不是沙曼,宫九相信他自己的本事,也相信叶孤城。
这般稍稍想了一会儿,宫九就放开了,总之以后见招拆招便是了,根本没必要为了些许捕风捉影的事而猜疑顾虑,那样说不定反而就落进穆叔的陷阱里了呢——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本来是好好的,却要整日里思来想去、疑神疑鬼的,没事也变成有事了,反倒不妙。
于是宫九便满脸轻松地牵着叶孤城走近那具尸体,凑近前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才“啧啧”了两声,傲然笑道:“不错,经此一事,这换脸的诀窍我也弄懂了,就连易容术都能借鉴着更进一步,本公子果然是天资卓绝啊。”
叶孤城的眼角一跳,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无语,又听宫九讪笑着说:“阿城,他死在这里,倒是弄脏了你的地方……”
眼见宫九像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叶孤城不禁微叹了口气,便拉着宫九出了厅堂,挥手让侍卫侍从们进去处理“后事”,他们两人就往院子里去了。
宫九见叶孤城似在思考些什么,便安抚地笑道:“阿城你莫要担忧,人都死了,无论他有什么鬼蜮伎俩,那都是奈何不了我的,不要为此扰了我俩的好心情。”
叶孤城暗想:那可不一定,宫九这么自负,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他最后会因为沙曼那个女人而被陆小凤给解决了……自负绝对是要不得的啊!
叶孤城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对宫九说:“那夜你吃了毒栗子,他与我单独说了一些话。”彼此隐瞒才是爱人之间的大敌,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既然搞不清楚穆叔在打什么主意,干脆就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免得徒留隐患。
宫九果然是收了笑,正色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果然如此,看来那人就是想用宫九身边的人来对付他。
叶孤城十分简洁地说:“他说令堂当年是自尽的。”
其实当初穆叔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叶孤城,他故意模模糊糊、说得不清不楚,而这件事偏偏又是宫九的逆鳞,如果叶孤城去向宫九求证的话,只怕反而要糟。但叶孤城本来就是知道真相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呢?若能趁此机会把这个巨大的毒瘤从宫九的心底里挖掉,那才真叫“因祸得福”呢。
似是完全没料到叶孤城会这样直白,宫九呆立了片刻,这才应了一声:“哦!”如果他原本不知真相的话,乍听此言,倒真有可能要发疯的,不过现在的宫九自然是不会的,他反倒是暗自哂笑——原来穆叔也不过如此。
但叶孤城见宫九没反应,担心他是被打击到了,连忙说:“他的话,你信?”不信也没关系,可以慢慢求证嘛。
宫九看着叶孤城,微微笑道:“他的话我不信,但你的话我信,所以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叶孤城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不禁想到:眼前的这个无比正常理智的家伙……还是宫九么?随即他又想——难道哥的影响力真的这么大,能把变态都给掰正常了?这世界果然还是玄幻的。
宫九既觉得他已大致想透了穆叔挑拨意图,便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儿去,转移了话题,说:“穆叔这事也算尘埃落定,倒是绣花大盗的事就要真相大白了,阿城,不如我们就搭这一趟商船回去,凑个热闹?”
叶孤城虽然总觉得穆叔这事还没完,但此时也只能暂且将之压到心底,容后再议了。他微微颔首同意了宫九的安排,反正去看陆小凤的热闹嘛,他当然是喜欢的,刚刚看了个恐怖惊悚片伤眼,之后来个侠探破案剧权当洗洗眼也不错。
事实证明宫九和叶孤城绝对是受上天眷顾的,一日船行,他们到岸下船之后,本来是打算先到客栈里修整一番,等查到了陆小凤的行踪之后再去看好戏的。
谁知他们俩才将将跨进客栈的后院里,就看见了一堆人。
这一堆人里包括了被绣花大盗绣瞎的好几个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还有欧阳情、沙曼……以及公孙大娘。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原来这场终结绣花大盗的大戏正在此地上演着。
那一群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结果,他们围着的一间客房里不断地发出“轰轰”的声音,明显是有两个高手正在里面决斗——那自然就是,陆小凤和金九龄。
陆小凤在沙曼的引导下找到了公孙大娘,他们彼此一对证,便明白了金九龄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
可是金九龄是谁?他曾经是名动天下的六扇门总捕头——他不知抓过多少人,那么当他作案的时候,又怎会留下证据呢?
所以陆小凤只得和公孙大娘联手做了一出戏,两人先是大打出手,陆小凤赢了之后就让公孙大娘服下了散功的药,然后把她当做绣花大盗擒拿归案,交给了金九龄……再然后陆小凤就离开了,那么金九龄会怎么做呢?自然是将罪名全都推到公孙大娘的头上,再将她灭口了。
但金九龄没想到的是——虏攀撬蟹磁傻淖畲罂诵牵核詈笫值靡獾叵蚬锎竽锍腥狭怂攀钦嬲男寤u蟮粒砸晕蝗四芴剑欢叫》锲涫挡19焕肟炊四切┫棺痈呤置抢刺沽说母呤郑ψ匀桓说茫且运撬镜奈恢闷脑叮阋越鹁帕涞纳詈窆aσ膊炀醪怀觥
或许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
不过莫忘了,唯有金九龄才知道薛冰的下落,所以陆小凤不得不答应他,和他一对一、来一场生死决斗。
金九龄的武功之高远超众人的想象之外,然而他因急于脱身,竟选了一把大铁锤做武器,而陆小凤则是反其道而行之,选了绣花针。这样一来,金九龄的内力消耗便远甚于陆小凤,观战的一群人都露出了笑容——这胜负应是定了。
便在此时,公孙大娘不经意地一撇头,就看到了宫九和叶孤城——没人知道他们已看了多久,其他的人论武功修为都差了太远,而公孙大娘内力受制,更是没法察觉。
宫九也正好看向公孙大娘,四目相对,他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却令公孙大娘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
忽然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原来是金九龄砸破了墙壁蹿了出来,尽全力施展轻功准备逃走,公孙大娘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可才一提气就泄了,不禁急得跺了跺脚。
说时迟那时快,宫九就站在叶孤城身边,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却是忽而反手拔出了叶孤城身侧的佩剑,如风似电的白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金九龄怔怔地站着,他的心口上露出了半截闪亮亮的剑尖。
宫九的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优雅、潇洒,也美得不可思议。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金九龄缓缓回头,他看见了宫九,他的双眼微微睁大,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宫九已抽出了那把剑,所以金九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宫九当然不会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金九龄倒下了,死不瞑目。宫九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绸来,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剑身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就好像对待爱人一般温柔——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爱人的剑,爱屋及乌。
陆小凤一脸菜色,他颤抖着手指着宫九,说:“你……你怎么就杀了他……他还没说出薛冰的下落呢!”
宫九转过头来看着陆小凤,微微笑道:“我已派人把薛姑娘送回神针山庄了。”这种卖人情的好事,又是举手之劳,做一做也无妨,更何况神针山庄的实力还是很不错的。
陆小凤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猛地蹦了过去拽住宫九的手臂摇晃了两下,大笑道:“宫九你果然够朋友,哈哈!”
宫九笑而不语,他轻巧地挣脱了兴奋的陆小凤,走回叶孤城身边,无比自然地把剑插回了叶孤城身侧的剑鞘里。
“……”叶孤城表示无语,宫九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剑,却偏偏要用他的,这不是显摆是什么?
围上来的众人显然都被这种显摆给震惊了。陆小凤回过神来,他无比敬佩地看着宫九——如果他敢去碰西门吹雪的剑,保证会被戳上几十个窟窿的……咦?好像有些不对啊这种类比……
叶孤城却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边,他淡淡地说:“公孙大娘?”
此时的公孙大娘已显露了她的真面目,她绝不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反倒是个绝美的女人,一个灿烂如朝霞、高贵如皇后、绰约如仙女的美丽女人。甚至就连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都仿佛不是人间所有的,而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只有穿着这七彩霓裳,公孙大娘才能把她的剑器威力发挥到极致——这就是美的力量。之前为了迷惑金九龄,她已经和陆小凤打过一场了,是以这身衣服还来不及换下。
公孙大娘的年纪明明已不轻了,但她站在沙曼、欧阳情等年轻美人的身旁,非但丝毫不显逊色,反倒如凤似凰,堪当万美朝拜。
她微微一叹,险些把在场的男人们的心都叹碎了,只听她幽幽地说:“白云城主,前番误会一场,我深感歉意。”
叶孤城暗自冷笑:如果宫九真的被毒死了,道歉还有什么用?所幸宫九足够厉害才会没事,说真的,要是当初吃栗子的是叶孤城,恐怕都已经完蛋了。他冷着脸,手已搭在了剑柄之上。
陆小凤连忙挡在中间,苦笑着说道:“这个……既是误会,还请城主宽怀大量……此次全赖大娘帮忙……”
叶孤城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如今你内力被制,我从不趁人之危,我会等。”上次他和公孙大娘比剑没个结果,那是不符合剑圣白云城主的风格的,他这绝对不是在秋后算账、为基友报仇什么的。
“好,”公孙大娘傲然应道:“能与剑圣一战,虽死犹荣。更何况……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陆小凤苦笑连连,却已不好再劝了,只得一个劲儿地向宫九使眼色。
宫九不理会陆小凤,而是淡淡笑道:“如此,惟愿大娘早日康复,可堪与城主一战。”说着他牵了叶孤城的手,两人向外走去,却又回头加了一句:“大娘的糖炒栗子,滋味甚美,真叫本公子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