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齐褚走了以后, 院子就更加清幽了。
尧寒化形的时间不能维持得太长, 短短两三月,便恢复了原形。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中秋节别家团圆,殷牧悠怀里抱着尧寒, 静静的陪着他渡过一分一秒的痛苦。
那些疼痛像是钢针寸寸刺入了骨髓,尧寒身体微颤,自己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是害怕殷牧悠担心。
明明就此放纵,沉溺于虚妄和杀戮, 便不再有痛苦。
可尧寒为了维持理智, 一次又一次将这些尽数忍了下来。
殷牧悠将他抱得更紧, 尧寒的耳朵紧贴于殷牧悠的胸前, 听到了他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一下, 平静有力的跳动着, 和他体内混乱浑浊的灵气完全不同。
尧寒的心忽然便平静了下来, 朝他的怀中蹭了蹭, 仿佛这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他听过最美的音符。
“今日是中秋节,想不想出去看看?”
尧寒疲倦的抬眸, 月色披了一段在他身上,殷牧悠眉宇间都带上了银霜。
尧寒原本想拒绝,而殷牧悠却望向了外面,脸上带着些落寞:“今晚可真热闹, 许是有许多人家团圆了。”
尧寒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很快就幻化了人形。
“去吧。”
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殷牧悠的情绪。
他是不是觉得齐褚走了,齐岚也走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所以才会艳羡那些人团圆?
他牵起了殷牧悠的手,强硬的拉着他。
有他在,殷牧悠不用艳羡别人!
外面果真十分热闹,四处的百姓婆娑于市,至晚不绝。集市中央还办了祭月和迎寒的祭礼,许多百姓围绕在路旁观看。
“你有什么想要的,全都告诉我,我都帮你实现!”
殷牧悠原是津津有味的观看着祭礼,听到这话,不由微怔:“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今日过节,你有什么任性的要求,都可以告诉我。”
殷牧悠笑了出来:“什么叫我任性?”
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尧寒眉头紧皱:“那你就任性一回。”
周围灯火璀璨,他们立于阑珊之下,互相凝视着彼此,仿佛天地间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殷牧悠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不想竟直直的撞入了尧寒怀中。
“抱歉,这人太多了,一时没站稳。”
殷牧悠朝他一笑:“无事。”
约莫是他的容色太过出众,这淡然的一笑,便犹如千朵玉兰花晶莹而开,凌霜带雪。他容貌之中的额艳色,驱散了过多的淡薄,又成了一种极为勾人的气质。
男人看的微怔,尧寒不悦的将人揽在怀里示威。
没看见有主了吗!
男人这才醒过神来,涨红着脸朝殷牧悠道歉。
他连忙离开了此处,心里总觉得怪异极了。
明明是两个男人,他竟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极为相配。
真是见了鬼了!
殷牧悠望向了尧寒,他还生着气,紧紧抿着唇,十分不悦。
醋坛子打翻了,可得好好哄哄。
“他又不是故意撞我的。”
“可他盯了你好久。”
“旁人也盯了很久。”
尧寒眉头更紧,控制不住自己想露出原形吓唬吓唬这群人,别整日觊觎别人的东西。想了半天,他还是强忍住了怒火。
他不能在外面露出凶样,尧寒自然是不怕自己遭人惧怕,却害怕那些人也排斥殷牧悠。
殷牧悠悄声说:“也不止是盯着我看,还有盯着你看的。”
“……那又怎样?”
“哎。”殷牧悠揉了揉心脏的位置,“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这样盯着你。”
尧寒眼睛一亮,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情绪一激动,尾巴便就这么露了出来,在宽松的衣摆下轻轻摇着:“容缇说,这个叫吃醋。”
殷牧悠竭力压下上扬的唇角:“我可醋了。”
尧寒更开心了,周围阴郁的空气瞬间开满了花似的,连走路也变得轻飘飘的。
“你这样小心眼不好。”
“对于喜欢的人,叫我怎么不小心眼?”
尧寒的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殷牧悠说的这句话。
喜欢的人……?
尧寒忍不住抱紧了他,埋在殷牧悠的脖间蹭了好几下。
这大约是下意识的习惯了,不管苏衍还是孟雨泽,似乎都很喜欢这个动作。
殷牧悠正感叹着,没想到尧寒却说了句:“我好想早点嫁给你啊。”
殷牧悠一个没忍得住:“噗。”
尧寒疑惑的望去:“嗯?”
殷牧悠再也没忍住,笑得打嗝:“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容缇可真是教了好东西!
现在可得多看看,免得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么蠢萌的模样了。
尧寒也察觉到了哪里不对,要是旁人这么笑话他,早就被他一记凶光给吓回去了。可这人是殷牧悠,他觉得被殷牧悠笑话几声,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这可是被他逗笑的!哼~
曙色催寒,不知不觉间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青色,浓稠的黑暗在逐渐变淡,很快便要彻底亮开了。
出来没多久,竟贪玩至此,没想到已经这个时间了。
殷牧悠和尧寒回去时,还见到等在外面的容缇,带着怨念的看着他:“主人带他出去玩,都不带我和白禹!”
殷牧悠无辜的说:“临时决定的。”
“我不服,主人偏心!”
容缇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作势要进屋子收拾包袱,要去边关找齐褚。
殷牧悠满脸黑线,这只鲛人戏怎么这么多呢?
不过他绝不像外表这么柔弱,反倒凶残得狠。
尧寒的武力值的确强过容缇,但尧寒才踏上修行没多久,当真生死相搏起来,容缇也不见得会输。
殷牧悠双手抱臂,倚靠在门前:“你真的不是借题发挥,故意想去找褚的?”
容缇眼神游离。
“说实话。”
“……我在主人身边待着,都受不到宠爱!”
殷牧悠挑眉,可不信容缇的话:“那去褚身边就行了?”
容缇哭唧唧的说:“呜呜呜,你们都偏心!”
殷牧悠:“……”这句话怎么像是在指责他是大猪蹄子似的?
殷牧悠连忙摇了摇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子。
“你去就去,一只妖兽,还收拾什么包袱?”
容缇把包袱裹得更紧。
殷牧悠一看便觉得有鬼,还用上了御灵术:“给我看看。”
容缇刚才还一脸的不愿意,瞬间就乖巧了。
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竟然还有在温庄给他准备的那个装吃食的盆儿。
殷牧悠忍不住扶额。
自从白禹来了这里之后,容缇也变成个逗比了。
“这些你带走做什么?”
容缇老脸一红,沉默不语。
殷牧悠忽然间问他:“你跟我说实话,是真的想去找齐褚?”
“主人……”容缇的表情落寞了下来,“我老是觉得那傻子会被人欺负,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不好吗?”
“主意是你出的。”
“我后悔了。”容缇抽抽噎噎,“他少活几年便少活几年,干我何事?只要我开心快活便好,才不要弄成现在这样。”
他又担心殷牧悠,又担心齐褚,甚至于两边都不想走。
容缇向来活得肆意随性,从不会为别人考虑什么,只要自己开心便是。
为别人考虑,竟这么难受痛苦。
殷牧悠眼神也柔和了下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容缇,我讨厌了你相当长的时间,而如今却没那么讨厌了。”
容缇眼中含着泪望向了殷牧悠,一滴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颗白润的珍珠。
鲛人泪,须得真心才可形成此物。
殷牧悠手放在了容缇的心脏处:“人死而心头血消,再过不久,你就会自由了。届时,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想了。”
容缇眉头紧蹙:“可我不懂,也不要去想。”
“别任性。”
容缇心里的酸涩更深,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他这是要赶走除了尧寒以外的所有人吗?
“那白禹呢?”
听到容缇的声音,白禹耳尖的立起身子。
白禹往日总是没心没肺,可今日却精神恍惚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温琅,温良玉走了,你会不会也要走了?”
“先祖他……?”
“这里一年,便相当于那个世界三年,我离开的时候他身体本就不好了。而如今,我却再感受不到他留在我心上的心头血了。”
白禹的眼底缀满了泪水,奶声奶气的说,“让他不要再执着阿瑶,他就是不听。”
“阿瑶是谁?”
“他娘子!他修的是有情道,阿瑶是他的道心!可阿瑶死了好久了,身上都是尸毒,一直是温良玉用邪术替她延续生命!”
殷牧悠笑容变得落寞:“那不就跟我一样吗?”
“你们温家人都是一样的笨蛋!”
白禹骂了一句,气呼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可容缇却瞧见,那只白虎哭了。
白禹已明白御灵人放在自己心脏的心头血消失是什么滋味,而自己却还未体验过。容缇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越发煎熬起来。
殷牧悠说要让他自己决定?
他能决定的话,便会想方设法的让殷牧悠离开尧寒。
然而这可能吗?
容缇紧抿着唇,放下了手中的包袱,目光坚定的对殷牧悠说:“让我留在你身边!”
什么厄运?可去你的吧!
他就是要留!
昨天玩了一夜,殷牧悠眼皮都开始撑不开了,他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殷牧悠知晓自己这段时间嗜睡,身体不足的元气,全都必须靠长时间的熟睡才能恢复一些。然而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他每次熟睡过去,都会有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其中最深刻的,始终重复不断的,便是景丞躺在血泊里朝着他喊:“你的心是怎么来的?”
殷牧悠每次都会回答:“是尧寒的。”
景丞宛如地狱的恶鬼,一遍遍的念着:“那你确定,你对他的喜欢不是尧寒对自己的喜欢?”
殷牧悠每每都答不上来,呼吸也变得紊乱。
“梧玄是个卑鄙小人,他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偏偏选上了你。”
尧寒会爱他如自己,他亦是如此。
殷牧悠紧紧蹙着眉,这么些天,第一次回击了他的话:“或许梧玄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个卑鄙小人,他骗了我,可我却不后悔。”
景丞睁大了眼珠子,眼眶渗出了血,看着十分可怖。
“你觉得我会愤愤不平,觉得我会伤心欲绝做出傻事,所以便日日侵染我的梦境?”
殷牧悠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你,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知道哪些都是事实,可我绝不背叛尧寒。”
景丞眼里似有不甘,明明被那样的欺骗了,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梦境渐渐消散,殷牧悠也就此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第一时间便看到自己身边的尧寒,他已经变回了九命猫妖的模样,摊开了肚皮,睡得格外沉。
殷牧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用手指去戳了下他的肚皮。
这里可是最脆弱的地方,尧寒很快便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殷牧悠。
那金色的兽瞳里,全然没了对外的凶狠,只剩下懵懂之色。
殷牧悠笑了起来:“睡得连弱点都暴露给别人了,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呐。”
尧寒眼中颇为不屑,什么危险?他一点儿也不惧怕。
“别不服气,一只小猫咪,活该就被欺负。”殷牧悠将欺负那两个字咬得极重。
原本是吓唬尧寒的话,谁知他很快就变回了人形,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渐渐放大:“那你欺负欺负我试试?”
殷牧悠被他压倒在床上,吞了吞口水:“……还是不要了吧。”
尧寒强势的凑了过去,危险的压低了声线:“要示范,我等着。”
恍惚间,殷牧悠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嗯,很好,学会威胁他了。
殷牧悠慢慢凑近,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尧寒闷哼了一声,无辜茫然的睁大了眼,似乎没明白为什么殷牧悠给了他一拳。
虽然,这力道根本就不疼。
殷牧悠眉眼弯弯,凑到他耳朵边:“威胁别人是得不到糖吃的,只有装装弱小才可以。”
话音刚落,殷牧悠便在尧寒的唇角落下一个吻,犹如蜻蜓点水,却引得尧寒心跳加速。
殷牧悠从床上起身,原本打算出去用早膳了,尧寒却极聪明的学到了这一招,可怜的在床上装疼:“疼……”
“我又没用力。”
“肚子是我们猫最柔弱的地方,没用力也疼!”
殷牧悠看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尧寒指着自己的唇:“再、再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禹:滚!我们没你这么不要脸的猫!
殷牧悠:呵,学得真快。
尧寒:我不威胁了,我就装可怜了,这一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