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晚。
就在初夏的大风贯通京都的同时,京都以南,宛州地界,却迎来了一场暴雨。
流经宛州的江河水位猛涨,沿江堤坝冲垮,万顷海水倾泄而下,沿江良田,瞬间化为泽国。
黑暗中,府城知府手持官印,站在一处冲毁的堤坝上,天地元气,混合着山川地脉之灵,凝聚为一身高百丈的土行巨人。
巨人双腿扎根水中,双臂张开,用身体堵住缺口,闪烁不定。
天地伟力之下,土行巨人亦只能苦苦支撑。
而这样的缺口,整个州府,又岂只这一处?
“知府大人,泄洪缺口打开了!”
突然,半空中,一名修士振动光翼飞来,身上满是雨水,很是狼狈,高声喊道。
果然,躁动的江水慢慢和缓下来。
天空中,雨水渐小,撕破长空的雷霆也消弭不见。
土行巨人轰然坍塌,化为万吨泥土,堵住最大的缺口,江岸两侧,赶来救灾的官兵喜极而泣。
知府疲惫地站在堤坝上,捧着黯淡无光的官印,望着黑暗里的泽国,声音沙哑:
“驿站加急,将灾情呈送京都。”
“是!”
……
镇抚司衙门,某间值房内。
“哗”的一声,一盆温水兜头浇下,脱掉了衣服的齐平站在浴桶中,双手举着木盆,疼的龇牙咧嘴。
屋内油灯的暖光下,他可以清楚看到浴桶中的血迹,身上残留的血丝,伤痕。
奔雷劲的过度使用对他的肌体造成不小损伤。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在床上躺一个月的准备,但杜元春给的那枚丹药效果好的惊人。
在现场的时候,就压住了伤势,等回到镇抚司,用水冲洗一番,粗打量,竟已看不出什么。
当然,体内的伤势还未痊愈。
尤其是气海干涸,真元枯竭,还有那骤然放松下来后,从身体各个角落涌来的疲倦,都让他有种立即酣睡的冲动。
齐平坐在浴桶里,强行打起精神,梳理今夜所得。
“回气丹用光了,也不知道衙门给不给报销,明天找人问下,我这算工伤吧。”
“神将图用掉了,也不知道神符笔能否重画一幅,确实是好东西,但感觉有点悬啊,恩,这次起码验证了一点。
神符笔记录能力,并不需要被攻击,只要近距离观摩即可,但复刻的能力比原版要差很多。
唔,法术可以画成符箓,苍黄剑诀好像不能……但可以帮助我加深领悟,从而施展出来。
是因为,剑诀本质并非‘术法’么?
还是说,也可以画,但我目前的段位太低,做不到?”
“苍黄剑诀应该是最大的收获,补全了我近战技能的缺乏。
恩,奔雷劲属于状态buff,不是技能,但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剑诀,还需要苦练,我只学了个皮毛,这不行……”
“嘿嘿,终于见识到了顶级强者的手段,绝了,我修行的动力一下拉满了,我也要成神通,成神隐,大丈夫当如是。”
“徐士升死了,可惜,总觉得他背后还有人,但案件到这里,应该也告一段落了……”
齐平坐在浴桶里,温水包裹着他的躯体,倦意席卷而来,他沉沉睡去。
……
寅时,官员们再次三三两两,聚集于午门广场外,气氛有些诡异。
多数官员,还不知道几个时辰前发生的大事,杵在风里抱着膀子打哈欠。
但也有部分人,从种种渠道,听到了一些风声。
御史李琦觉得奇怪,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下,没看到杜元春,心想,今早的朝会八成会很无趣。
黎明时分。
首辅黄镛等老臣踩着点抵达,一看就是老上朝人了,钟响后,众人入殿,李琦惊讶看到,一袭黑红锦袍竟已提早等在殿中。
他心中咯噔一下,言官喷子的职业本能让他一扫疲倦,精神了起来。
“要出事!”
果不其然,当皇帝入殿,群臣奏毕,未等老太监念台词,便听皇帝陛下冷声道:
“昨夜,京都发生了一桩大事,诸卿可已知晓?”
群臣诧异,不少人面露茫然。
却也感受到了皇帝情绪不佳。
吏部尚书张谏之疑惑:“臣等愚昧,请陛下明示。”
皇帝冷声道:“杜卿,你来说!”
“遵旨!”杜元春迈步走出。
当即,将昨夜镇抚司查案,意外侦破奉通牙行惨案,徐士升出逃,江湖高手袭击查案主官,以及后来,城外书院出手,与神秘强者交战之事,一一道来。
话语中,略作修饰。
比如隐去了一些细节,对于城郊的那一场交手,也归结于阻拦徐士升出逃。
“……经查,刑部给事中徐士升暗通蛮族,以为内应,里应外合,致使皇陵案发生,供认不讳,现已伏诛,家人尚在通捕……”
杜元春高声吟诵,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将一卷名册从袖中取出,高声道:
“此乃镇抚司于奉通牙行寻到花册名录,徐贼违背律法,劫掠百姓,暗中蓄养,以供京中官员淫乐,实乃骇人听闻,人神共愤,臣奏请陛下,下旨严惩,诛杀涉事官员,以正朝纲!”
哗——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御史李琦瞪大眼睛,大呼过瘾,没想到,今日早朝,竟有这等猛料。
徐士升勾结蛮族,试图盗取祖陵遗物……暗中蓄奴,供京中官员享用……
前者不必说,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至于后一桩……李琦深吸口气,怜悯地扫了眼朝堂诸公。
意识到,皇帝是打算以此为契机,再度整顿官场。
自年初来,朝堂各方好不容易,将镇抚司气焰压下去,如今,是要再起杀戮了么?
“竟有此事!耸人听闻!”
“区区一名给事中,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当严惩不贷,不杀不足以为训!”有臣子当庭怒骂,划清界限。
没人试图在这件事上,为徐士升说话。
很多大臣,都品出些异常滋味来,徐士升,一个给事中,就敢这般?
已然伏诛?真的只是这样?
细思极恐。
“肃静!”老太监挥鞭,群臣噤声,皇帝声音冰寒:
“传旨,徐士升通敌叛国,株三族,刑科都给事中失察,降一品。”
“花名册交由镇抚司查验,查实犯者,一律腰斩!”
“江湖门派不老林暗通蛮族,罪不容赦,传旨各地方官府卫所,搜捕缉拿,窝藏者同罪。”
一条条旨意传下,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散朝!另,内阁官员及六部官员,来御书房。”皇帝起身,丢下硬邦邦一句话,再次引得轩然大波。
朝中,众多官员朝外走去,黄镛、张谏之等被点名官员,沉默不动。
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御书房,每个人都心头沉重,隐有猜测。
待到御书房外,却也并非一起进入,而是一个个,依照皇帝点名,单独进出。
余下的人,等在回廊里,彼此默契地保持着两米距离,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交谈。
“黄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冯公公微笑看向老首辅。
黄镛一直眯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按照地位,他身为首辅,理应最早进入,却不知为何,被留在了最后一个。
此刻,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名重臣。
闻言,朝冯公公点了点头,伸手整理绯红官袍,这才踏入屋内,就见身穿龙袍的皇帝站在博古架前,负手而立,背朝门口,似在走神。
“陛下找臣,是要问话?”老首辅笃定的语气。
皇帝这才缓缓转回身来,面无表情地,与首辅对视,语气平淡:
“徐士升所犯之事,首辅如何看?”
黄镛并未垂目,而是略有失礼地直视帝王,平静道:
“大逆不道,罪有应得。”
皇帝凝视他,说道:
“朕以为,一个区区给事中,断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定另有他人。首辅以为如何?”
黄镛沉默了下,神情肃穆庄严,缓缓道:
“陛下明鉴,老臣初奉先帝,再奉今王,为帝国效力数十载,或有错处,但……”
他眼神坚定,坦然对视,一字一顿:
“臣,从未,背叛过大凉国!”
安静。
御书房内,君臣对视良久,皇帝轻轻吐了口气,说:
“首辅言重了,回去歇息吧。”
黄镛拱手:“老臣告退。”
说罢,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等人走了,皇帝转回身,看了眼博古架上,那只唤作“听心铃”的法器。
听心铃,闻谎言则鸣,闻真心则静。
皇帝呢喃:
“是朕猜错了么……”
……
清晨,昨夜大风吹散了漫天乌云,到黎明时分,风也休止了,灿烂的阳光将整座京都照得透亮。
镇抚司衙门,值房内。
当夏日朝阳照进浴桶,泡了一整夜的齐平才悠悠醒来,有些懵逼地发现,自己还坐在水里。
水已凉透。
“哗啦。”齐平顺手洗了把脸,精神了,不禁苦笑:
“幸亏是修行者,不然这么搞,绝对感冒。”
迈步跨出浴桶,只觉神清气爽,身体还有些疼痛,但已很轻微了,阳光下,水珠沿着他修长健硕的躯体滚落,齐平啧啧称奇:
“这身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了。”
自恋了一下下,齐平擦干水珠,飞快换上自己备在衙门的便服。
恩,锦衣基本算废了,稍后得去库房报个账,重新领一套。
想着这些,齐平推开门,吱呀声里,恰好看到正结伴走进来的同僚们。
齐平笑了:“来的正好,开会!”
他要梳理下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