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我拿着测孕试纸,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好久脑子一片空白。试纸上那道阳性的红线那么刺眼,那么触目惊心,一直以来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明明我的月经时间一向不准,怎么可能会怀孕,我不相信,一定是测孕纸有问题。我慌忙和向晴天请了假,顾不得向晴天的不满和责备,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女子医院。为我诊治的医生姓景,和妈妈一个姓,年纪也相仿,让我有种亲切感,温和的眼神缓和着焦躁不安中的我。在漫长的等待后我终于拿到了那张无情的判决书,经过景主任的细心检查,我已经怀孕40多天了。
可是我明明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不,这不可能,我固执地不愿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景主任小心地给我做着各项检查,和蔼地和我聊着家常:“0多岁也该要孩子了,再晚就不好了。我给你好好做个检查,回去注意保养、休息。”
我对景主任的话听而不闻,像个机器人一样配合着景主任的各项检查。一大堆的化验、彩超、尿检,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一个科室走到另一个科室做完了全部的检查,拿着一堆的检查单据,我孤独地坐在医院的休息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落寞、恐惧、矛盾包围了我,让我无力自拔。医院的一纸化验单无情地揭穿了我的内心,如醍醐灌顶般惊醒我,把我从感情的混沌中拉回残酷的现实,那一张纸分明在告诉我,仰慕不是爱慕!我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考虑清楚了,反而有种解脱,有种轻松。拿着那张无情的判决书,像个死刑犯临刑前的平静,我安静地坐在景主任对面,坚定的告诉景主任: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您看我的情况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景主任在这个妇科的诊室里见过太多的恩怨情仇,上了年纪,阅历渐深反而对病人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祥,特别是来做人工流产的病人,哪个又没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和无奈。景主任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因为作为一个0多岁才初次怀孕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换做别人可能高兴还来不及,但是我却异常坚决的要打掉,0岁不像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女,或有失足,或因失恋,或因失误,作为像我这样成熟的年纪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景主任没有问我原因,而是略有迟疑地告诉我,为确保术后不感染,术前需要三天消炎预防,也就是要打三天的消炎针。
我很感激景主任,作为一个如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老大夫,首先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但是像这样的一个手术是通过杀人来成全病人,更是通过对病人痛彻心扉的损伤来挽救病人的心灵,何况这种手术对每一个女性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伤害,这是每一个医生都不愿面对和实施的,但又是不得不天天面对的现实。几十年的医患关系和经验让景主任从医生的角度洞察着这个女性群体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无奈,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希望主刀的是生产的手术而不是流产的手术。所以除了那些自甘堕落的女孩子外,对每一个女生景主任都采用了冷处理的治疗方案,美其名曰是消炎其实就是给大家几天再考虑的时间,三天的时间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刀下留人的不仅仅只有刽子手,更有如景主任这样医者仁心的大夫,这也是景主任在天使医院成为知名专家的原因之一,她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拯救着一个个弱小的生命,尽管不被大多数病人理解,特别是对那些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人来讲。
但是成熟的我对景主任的拖延和冷处理医治法,除了理解还多了份感激,那是一种女性的心灵相通,一份母性的相互理解。
三天时间不长,却度日如年;三天时间虽短,却恍如隔世。我想过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向晴海,但是那又如何?如果是以前可能自己还会欺骗自己对他是仰慕、是迷恋,傻傻的分不清这到底是爱情还是仰慕?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全天下的女孩子都会趋之若鹜,但是当我拿到医院的那张“判决书”时,现实早已无情地戳穿了自己的内心,没有半点将为人母的惊喜和期待,没有半分将为人妻的幻想和甜蜜;反而像是找到了一面镜子,分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一种坚决和逃离,没有丝毫犹豫。我不想像那些不择手段的女孩子一样,用怀孕的事实去困住一个男人,守住一段婚姻,达到一个目的。尽管这是一个如此完美的成功男人,也曾经让自己都高山仰止的男人,一个成功企业家,一个有着鲜明个人魅力的男人,但是既然看清了自己的本心,那又如何同床异梦地表演下去,如何面对向晴海对自己多年的信任和感情?哪怕这是多少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凭着这个理由,凭着向晴海的深情厚义,即使娶不了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半生无忧。可是如果一段婚姻要靠这么卑劣的手段来维系,每天戴着一副面具虚情假意地生活在爱你的人面前,这样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这么久了自己何曾快乐过?内心又何曾平静过?我不想赌自己在向晴海心中的位置,更不愿因此为向晴海平添烦恼,陷他于两难的选择中,这个男人包容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的压力,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任性让一个处处维护自己、信任自己、放纵自己的男人蒙上尘埃。一切因我而起,一切还要因我而结束。当人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便不再恐惧,不再混沌。
每天下班后我独自来到医院打完针,然后准备着各种物品,备好了几天的食物和衣物,也向向晴天请了病假。临近春节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正是商业上最繁忙的时候,而我这时候告假显然不合时宜,一大堆的活动方案没有确定,一大堆的节前宣传等着定稿,但是我不能再拖延时间了,每拖延一天,对我都是一种惩罚,我害怕面对向晴海炙热的目光,我更害怕自己会再一次迷失在烟火红尘的路上,我害怕自己会后悔……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加上几天来苍白憔悴的面色,向晴天确信了我的重感冒,虽然极不情愿,终于还是同意我休息两天。
按照和景主任约定的手术时间,我早早来到医院,安静孤独地坐在那儿像等待判决的囚徒。手术室外面陆续来了几位约好的病人,都是一对一对如期而至。妇科手术室的门外每天都上演着生或死的人生悲喜剧情。
有的是男友陪同,女孩子依依不舍地松开相牵的手走进手术室,出来时男友紧紧抱起那痛苦的身躯当众发誓不离不弃感天动地;有的是含泪无奈走进手术室,昏迷中推出来,手捧玫瑰的男友跪地求婚,因失而复得喜极而泣;有的是号啕大哭着走进手术室,从始至终男友跪在手术室门外静默不语;每一出或悲或喜的闹剧,都感染着在场的每个人,或陪同落泪,或一起欣喜,因为坐到这个手术室门外的每个人都将面临着相同的经历。只有我孤单地坐在那里,暗自悲喜,独自伤怀。
终于轮到我了。没有家属到场签字,我自己代替家属签了字,躺在了手术台上,刮宫手术的残酷和痛苦足以让任何一个经历过的女性都终身难忘。我不得不感谢医学的发展让女性减少了很多非人的痛苦,我选择了全麻手术。手术中没有痛苦,护士给我输上液,缓缓地向我的静脉里推入了一种白色的麻药,景主任安慰地和我聊着天,很快头顶的聚光灯便不再清晰,景主任的声音空荡而遥远,我渐渐失去了感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移到了临时病房。护士告诉我手术完成,清醒后可以回家了,术后的药全部放在我的床边。我躺了一会儿,不知道是麻药的作用还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创伤已经麻木,我浑浑噩噩的挣扎着爬起来,眼前一片虚无。看到的所有物品都是虚幻的,甚至连伸手按下电梯都没有一点气力,感觉自己如同一具躯壳一般飘荡着走出医院,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如龙,我根本感觉不到人流车流的存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我眼前一片模糊,走在街道上如同踩着棉花一般,没有思想,没有方向,只有脑中残存的一点点意识支撑着我——回家,回到那个虽然简单但温暖安静的家。坐上一辆出租车勉强把地址告诉司机,我就在车上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出租车师傅把我叫醒。
关掉手机,我昏睡了整整一天半,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好像一辈子都没睡过如此安静的觉。我梦到了父亲,仿佛回到了云阳的家中,我看到父亲严历如常地训斥着我。“我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妈看住你,千万把你留在身边,结果还是……唉,从小到大,你哪受过这种罪?你那么要强那么倔,遇到委屈从来不跟我和你妈说,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你说我和你妈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弄成这样,你后半生怎么过?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们母女?就为了那个人,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那个人,你恨我,我知道,爸爸不怪你,天下做父母的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当年爸爸狠心拆散你们就是怕你一个人漂泊在外受了委屈没人说没人疼,怕出现今天的情况,结果还是发生了,我宁愿你恨爸爸,骂爸爸,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惩罚自己,丫头啊,你知道爸爸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有多难受吗?爸爸心疼你啊!”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和妈妈的苦心,我惩罚自己,我折磨自己只是因为我放不下,我不懂事,我任性,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等我看清楚自己,一切都早已无法挽回。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应该承受的,既然我犯了错,就应该承担责任,我不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任性妄为,原谅我爸爸,我真的错了!”我早已泣不成声地的跪在父亲的脚边,压抑了十年的积怨、歉疚、误解、苦楚、委屈、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来,十年了,自从父亲和吴欣走后,我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不允许我有流泪的机会。我带着厚厚的那个叫坚强的面具,苦苦地挣扎着,坚持着,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梦境中父亲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早已老泪纵横。
当我从梦中惊醒,父亲的一言一语都历历在目,我努力地回忆着梦里的父亲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泪水再一次浸湿了枕头,冰凉一片。
腊月的深夜,寒气透骨,虽然我开着空调,但被窝里依然浑身冰冷,麻药的药力消散后,小肚子一阵阵揪心的酸痛,下身术后撕裂般的疼痛像荫水的白纸迅速地弥漫,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孤独,空洞的内心不知该向谁倾诉,漆黑的夜里,我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我终于尝到了烈火焚身的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