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分散骚扰的戎狄,以及趁火打劫从地里钻出来的妖邪。偌大一个晋中盆地,居然变得是处处是战场、随时起狼烟,没有一寸土地称得上安全。与此同时,驻防羽林与振武军却是处于严重减员状态,连着几次征兵都补不上缺口,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更是损失大半,以至于带着家资、伙计投军的药贩子都能混上队主。朔镇的凡人军队,比赵栋成刚进学兵队那时大大退化,别说大兵团作战了,长距离行军都不一定能搞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殿下、王铁枪两位当世名将联手,也没办法把军队集中起来打决战。他们也只能把手头的队伍分散部署,先守好现有的地盘再做他想。
包括贞宁左军在内的各个军幢,就这样被拆成了一支支独立守备队。有的队伍据守寨堡,有的队伍死保村庄,还有的队伍比如说四步幢,则是蹲在“条件完备”的野战工事里面充当诱饵,替友军遮挡脆弱的侧翼或是屁股。铳炮的声响此起彼伏,戎狄的嚎叫纷至沓来,这样鬼日子赵栋成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并且看不到丝毫转运的迹象。
/四月初一那天,我就觉得要倒大霉了。/赵栋成盯着药罐底下不健康的暗红火苗,不知第几百次地回忆起了当时情景。/萧柏三在那里大谈蛊雕、铁线虫,还有那个见鬼的飞天计划,结果天上突然窜出个大漩涡。殿下本来打算收兵回营,一看这情景,赶紧命令各幢原地转入防御,接着又让全体人马大修土垒,结果,第二天还是没顶住……/
死马的哀鸣,败兵的哭号,被无数腿脚践踏的角旗,丢弃在地的昂贵鲁密铳……四月初二那天,四步幢打了一场再窝囊不过的败仗。虽然人员损失并不大,二队甚至一个人没死,但他们毕竟是被人一顿连环脚踢出场子,不到三个时辰就丢失全部工事,无论如何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然而,相对雁门关的守军,四步幢却又幸运到了极点,至少他们有八成人员活了下来,死去的弟兄也被全部带回,没有一具尸体喂了太虚。这不是打比方。雁门关新旧关城、连环寨堡以及警戒烽燧里的弟兄,是真被朱邪赤心拿去喂了太虚。赵栋成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幢里、军里也没人知道,直到三天以后,雁门关守军的悲惨遭遇才从殿下的中军传了出来。
关城陷落的时候,大概有一个伍的幸存者逃了出来,并且被亲兵幢及时捞回。有传言说,这群可怜虫有一半吓得半疯,另一半吓得全疯,路上至少有两个人闹事自残,逼得亲兵使出五花大绑来镇压。接下来的几天,殿下带着他们与大部队一起撤退,又是灌药又是挂桃符,好容易才让这帮人变得神志清醒,把当时发生的情况断断续续讲了出来。
好事永远不出门,坏事永远传千里。雁门关沦陷时的噩梦,当天就被殿下身边的某位参军漏了出来,然后再被那些闲不住嘴的家伙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全朔镇都对细节了如指掌。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四月初二那天,天空中的旋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张,从上到下与大地紧密相连,并在随后的两个时辰当中发展成咆哮风暴,将雁门关连同周边山头一同吞个干净……
当时,赵栋成与二队一起蹲在泥土胸墙后面,闲得除了看天就是看山。他见到的异常与传言十分吻合,而且部分细节还更加清楚。鸟铳什长记得,风暴吞没关城以后,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连变三次颜色,表面更是翻滚的活像热水烧开,不断向外喷出大股风沙。很快地,这团风暴就变成了呕吐物似的黄中带绿,边缘更是冒出了大量紫色闪电;在风沙当中若隐若现的山头,随即变得泥巴一般柔软,仿佛喷泉似地咕咕向上冒泡……
光是远处看到的这些异象,就足够让人三天三夜睡不着了。然而,关城内部发生的事情,却能把绿风暴、软山头之类的东西瞬间变成小老弟。根据流传最广的那个说法,旋涡刚到墙头的时候,守军们已经端起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但他们随即就发现,在这一次的对手面前,枪斧铳炮都不过是无用的玩具而已。
悬户先把棉被一下甩飞,再用钩索把士兵吊起来活活勒死;靑砖从垛堞“嗖”地飞出,将猝不及防的军官当即拍个满脸开花。水桶腾空而起,扣在长枪手脑袋上把他拽下城墙;火绳嘶嘶响着升到铳手眼前,一会儿盘成“死”字一会儿盘成“亡”字……不到半刻钟时间,新旧关城、前后寨堡就乱得活像开锅,每个人都在与身边的物事作斗争,各种方言的咒骂直达云霄。
很快地,这些骂词就变成了惨叫。装金汁的铁锅化身恶臭大口,把忙于维持秩序的队主一口吞没;条石砌成的台阶上下扭动,宛如利齿开合一般将统军瞬间碾碎。到后来,整条女墙干脆拔地而起,连绵的垛堞仿佛巨型长鞭,只需一个伸缩,便能将整什兵卒扫垃圾一样扫下城墙……
数百名顶盔贯甲的精兵,来不及还手就被碾成了肉酱。他们的战友尝试了抵抗,或是用刀劈斧砍,或是用铳炮连环轰打,但他们手中的武器并不听话,有时候甚至会反噬主人,把紧扣扳机的手指一下咬掉。整座城池都变成了敌人,哪怕牲口水槽都有可能暴起伤人,这种活见鬼的战场,想打赢的话恐怕只能人人钢筋铁骨,而且运气好到祖坟冒青烟。
但是,这两件事情都没在雁门关发生。随着时间推移,战局变得愈发恶化,溃兵们纷纷尖叫着逃离战位,打算跑到城(堡)外碰运气求生。早把关隘笼罩在内的风暴,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规模宏大的人肉盛宴,至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