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相信,朱邪赤心能把上千守军静悄悄地杀个干净。而且只用短短的一个晚上。/那货要真这么厉害,雁门关早插上人皮大纛了,我们跑吐血也来不及支援。但事实就是,新旧关城一座都没陷落,到现在还是在我们手上!/
崇山峻岭挡住了巍峨长墙,但烽燧仍在燃放用于示警的烟柱,金鼓声、喊杀声同样也是清晰可闻。虽然赵栋成是驻防羽林的人,但他对关上的振武军真心佩服,那边的弟兄不仅挡住了戎狄大军,甚至还在五更天的时候派出探马,一路厮杀硬是冲出了混沌战场。
赵栋成记得很清楚,探马骑进羽林军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刚从血海爬出来,左腕往下只剩一截光秃秃的残桩。他背着满满一袋紧急军情,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全身都在颤抖,但就是强撑着不肯下马,直到看见兰陵王亲兵幢的具装骑兵,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开了缰绳。
殿下把关城来人直接迎进中军大帐,闲杂人等一律远远赶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拔营鼓一刻钟后便闷雷似地响了起来,而各幢各队甚至还没有忙完点卯。
赵栋成的步幢属于贞宁左军编制,当时那个乱糟糟的场面,真是比锅里的滚粥还要焦人。马嘶骡鸣之间,赵栋成偶尔看到了行军主簿雷云。羽行,他立刻把这位獠蛮秀才拦了下来,试图从对方口中打探消息。然而,“羽主簿”却对赵栋成递来的银元宝不屑一顾,不过这货也没有把事情做绝,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最后还是向外透了两句实话:
“关城没事,那边守得住。出去千万别轻敌,这次的妖邪可不好打!”
说完之后不久,援军便开出了军营。接下来,赵栋成就碰上了茫然的溃兵、横躺的死尸、被长官火急火燎地接连催促……一路上的这些经历,简直就是第二句话最合适的注脚。类似这些场面,任谁看了都别想快活,赵栋成虽然是干掉过厉鬼的人,内心深处仍旧充满不安,无非是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当着部下面不显露出来而已。
“黑熊”以前曾经说过,如果一件事情已经很糟,那它往往就会变得更糟。今天的局势正好被这句话说中,就在艮卦旗走出树林的时候,从雁门关新城所在的西北方向,突然传来了一种闷哑异常、活像痨病鬼咳嗽似的的古怪爆炸,为本就阴郁的一天添上更加阴郁的一笔。
起先,这声音只是零零星星地响上两响,但很快就变成了连绵的一片。赵栋成把脑子里的印象全翻了一遍,发现与之最接近的居然是大炮开火。他自觉地闭上嘴巴,不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刚挨过训的二十五名部下,同样也聪明地一言不发,但他们的步伐明显变得凌乱不少,虽然原本就谈不上整齐。
/真是一群聪明畜生。都会学人玩炮了!/
赵栋成把重炮齐发、关城烈火熊熊的场面从脑中强行赶走,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戎狄攻下大同城后,缴获的大将军、二将军绝对不在少数,只有白痴才会放弃这些攻城利器。而“太虚之刃”朱邪赤心,显然并不是那种流口水傻笑的弱智。
他们之前也把缴获火炮搬出来过,但都是一门两门地拖出来玩玩,过不了多久就会用蜚兽原路运回去。像今天这样集中使用,赵栋成还是头一次遇见。
在难民和军队当中,一直都有小道消息流传。赵栋成去女营出火的时候,就听一个骑兵讲过戎狄血祭的事情。按照那人的说法,朱邪赤心很喜欢大量屠杀俘虏取悦太虚,再用取得的鲜血辅以烈火,为兵刃加上各种各样的邪门功效。/他们要是给炮管、炮弹、炮药也来上这么一出,大炮的劲头,恐怕比洗伤口的火酒都要猛——呸呸呸,乱想个吊啊!/
最前面的一队已经基本走出树林,甲叶的撞击声宛若流水;押后的佛朗机炮车奋力绕开水坑,轮轴在重压下不断发出悲鸣。赵栋成阴沉着脸,开始思考打赢这场仗以后,应该怎样帮助弟兄们应对流言。
/撒谎只能让谣言越传越远,必须同他们认真讲道理,而且还得是谁都能听懂的道理。经验,对头,就从经验入手,戎狄以前就没玩过炮,他们塞火药炮子的时候肯定不合规矩,调炮身俯仰、瞄准目标也绝对不如台军熟练。二把刀愣充大蛋,不把大炮闹炸膛就算这帮脏货走运——/
“轰隆!轰隆!!轰隆!!!”
北面突然传来气势汹汹的三连响,顿时就把赵栋成的思绪打断。事情再清楚不过,戎狄又运了至少三门大炮过来,加上刚才就在发射的那些,轰击新城的缴获火炮肯定超过了十门。集中这么多千斤大家伙,外带先前就有的大拍杆和攻城巨兽,朱邪赤心可以说是下了血本,弄不好,他是打算和关城后面的妖邪里应外合、一举突破雁门关防线。
要想解除危机,就必须尽快越快消灭关内妖邪,这个道理连赵栋成都明白,更别说是上面那帮军官了。二队,也就是赵栋成所在的队刚走出去一个什,幢主那边就急火火吹响了号角,闷头走在弟兄们左前方的二队队主,身子顿时就是一僵。
赵栋成知道,指示马上就会暴风骤雨般地到来。吹号角的意思是准备进攻,这就意味着全幢——至少也得是前面的两个步队——将会从行军纵队直接转成互相配合的一个个横队,然后向鬼知道什么地方的敌人发起冲锋。
赵栋成很想知道自己要和谁打,对面的敌人究竟有多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问题是战场比河东狮还野蛮,从来不会同人讲道理。“立——定。立定!”二队队主拔出雁翎钢刀,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各什,横队!火铳原地掩护,枪矛准备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