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百亩的李家宅院,静的就像坟场一样。树梢上的家丁头目,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弓箭,环抱树枝生怕发出一丝响动;追在玖月后面的行尸走肉,极富默契地一齐停住脚步,好似一群僵硬板直的泥塑木雕。这帮虾兵蟹将,似乎根本不打算插手接下来的战斗,就好像老祖龙的那堆手工艺品,已经铁定了要打赢一样。
陶俑军士排出整齐的二路纵队,军靴重重地砸上石子路面,宛如上百名壮劳力同时夯筑城墙。带队军官身穿紫色战袍,石、皮复合甲用鲜艳的粉色穗饰加以装饰,它用烀冠取代笨重的编缀石胄,把陶制面孔骄傲地暴露在外,举手投足间那副威严的气势,竟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般。
老祖龙那边,有一套非常复杂的军功爵位体系。这具魁梧壮硕的军官俑,少说也得是个左庶长。但它并没有躲在部下身后指手画脚,而是左手提盾右手持戈,踌躇满志地朝着黑大个子走了过去。
看它这幅模样,应该是打算单挑——啊不,“斗将”。玖月在听三国评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类情节,想想看,两位声名赫赫的武将铁马金刀,在成千上万人的喝彩声中大战三百回合,这幕情景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恨不得自己也骑上一匹良驹杀进场去——
“锵锵!锵锵!!”
陶俑将军以战戈撞击绘彩大盾,在铁沿上敲出虽然清脆悦耳,但却充满挑衅意味的铿锵声响。/这家伙,难道还想学刑天执干戈以舞?/玖月不屑地嗤笑一声,向老祖龙的玩具投以轻蔑一瞥,/行啊,想学就学呗。不过别忘了,刑天当年可是被砍了脑袋的!/
黑甲巨汉,显然也没把这家伙太当回事。他比陶俑足足高了一个头,披甲之后身材也魁梧了将近两圈,手中的狼牙棒更是专克陶瓷,别说是黄土烧成的陶俑了,万贯一件的汝窑白瓷器,碰上去也得稀里哗啦。“且看,”黑大个子从顿项后面简短地抛出两个字,随即深吸一口长气,把重达百斤的独门兵器平轮出去。
/黑大个子使出了狠招!猫妖脸上充满了微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玖月捏紧两把短刃,把视线从同伴身上重新移回陶俑队列,/人奸家丁吓得纷纷捂眼!陶俑将军——咦,陶俑将军呢?/
陶俑将军就像杂耍大师似地来了个原地劈叉,让狼牙棒的迅猛一击彻底扑空。这个动作不仅仅是为了闪避,它在髋部着地的同时,右臂就像毒蛇一样迅速向前递出,精钢打制的戈头直指对手膝盖。
战戈就算带上木柄,全长也只有四尺五寸,原本并不能够到黑甲巨汉。然而,陶俑并不是凡人,不会受到骨节与肌肉的束缚,这具将军俑更是拥有结构精巧的双重关节,可以因应需要随时伸缩,攻击范围完全无法预测——
“噗!‘’
戈援狠狠撞上黑铁甲裙,发出一声令人心悖的闷响。玖月不知道跌过多少跤,知道膝盖骨被撞到是个什么滋味,就算是有铠甲保护,平常人通常也会立即失去平衡——
但黑大个子,绝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伤就倒下。“有趣!”他向后暂退半步,就像没事人似地稳住身形,从顿项与铁面之后,爆发出洪钟般地大笑:
“有本事都使出来罢,瓦盆!”
“……”
陶俑将军并不答话,它以凡人望尘莫及的速度缩回手脚关节,左手举起大盾,对准黑大个的胸口就是一阵猛砸猛撞。
这就是老祖龙造出来的死东西,它们不需要呼吸,更不会感到疲惫,只要敌人还没有倒下,就会持续不断地发动进攻。黑大个子谨慎地展开防守,狼牙棒随着格挡与盾牌一再相撞,制造出漫天飞舞的褐黄木屑,但陶俑将军不但丝毫不显疲态,攻击动作反而显得更加凌厉了。
它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足以让普通的凡人瞬间骨折。直角后仰、肩股膝踝同时脱臼、头颅纹丝不动,身体却像走马灯似地原地转上一整圈……战戈仿佛灵蛇,在大个子身边鬼魅般地游动,勾、啄、砍、撞,在黑铁铠甲表面磕出大片大片的绚烂火星。
玖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战斗,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上。从认识到现在,黑甲巨汉在正面交锋当中从未遇到任何敌手,就算是刺猬一般的土无伤方阵,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老祖龙的陶俑兵将,本应该一个回合就被敲成满地瓦片,这种场面为什么还不出现?为什么就是不肯出现?
在内心深处,玖月早就把黑大个子当成了无敌英雄,从不认为他的武艺还有改进之处。然而,将军俑迅捷灵敏的攻击,一下子就暴露出了黑甲巨汉的固有缺陷:长于进攻,短于防守,力道虽然大的惊人,招式却过于呆板,极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
陶俑兵卒在一边默默旁观,眼髓就像黑玉一般闪闪发亮。李府家丁就像嗅到鱼腥味的苍蝇,从阴暗的角落纷纷爬了出来。起先,这群人奸只敢小声地交头接耳,对着鏖战中的两人胡乱品评几句,但他们很快就变得胆大起来,不但开始为陶俑将军呐喊助威,甚至还对猫妖、玖月比起了下流手势,猥琐的笑容活像一群流氓无赖。
只要黑大个子落败,这帮家丁就会争先恐后地扑向诛邪小队,比那队陶俑兵将还要更加积极。危险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切切实实地压到了肩上,玖月感到掌心一片粘腻,冰冷的汗水沾满刀柄,不用力的话几乎握持不住。“雷叶,”她艰难地张开嘴唇,就好像那是两扇千钧铁门:
“咱们得去帮忙。我数三个——”
“嘘!”
猫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提案。她将炽热的目光投向黑甲巨汉,投向那片金铁相交的激烈战场:
“就要分胜负了。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