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概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只要随便挥舞几下刀矛就能全歼敌军,然后把精良的甲杖军械尽数笑纳。因此,当这群夯货穿过那片快被砍光的小树林,一头撞进密如刺猬的火网之时,几乎每个人都像吃到狗屎一样瞪大双眼,从溃烂的嘴洞里头喷出恶毒诅咒。
那番情景,赵栋成终生难忘。他跟着綦连猛拍马狂奔,从障碍区预留的通道飞快钻进圆形车阵,把尾随的那个千人队留给步兵弟兄的火力。另一支戎狄骑兵则是继续向南挺进,试图对台军车阵来个包抄迂回,但这支别动队没过多久便原路返回,悻悻然地跟在了友军身后。
赵栋成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阻碍。这帮戎狄首先会绕过一个废弃烽燧,然后再踏过几堆乱坟包,接下来就会撞上曲里拐弯并且早已封冻的南堂寺河,望着光溜溜的冰面一筹莫展。步兵在给车阵选址的时候,专门考虑到了河流的掩护作用,他们的西南侧翼无懈可击,北面又紧紧挨着长城,实际上只给敌人留下了一个选择:
老老实实地挤到车阵东边,从那个方向冒着炮火反复发起进攻。
……
美好的回忆总能让人沉醉,胜过窖藏多年的醇酒。赵栋成一边回味追兵中计时的精彩表情,一边从黄骠马的鬃毛刷去细小冰晶,虽然手头上的工作又多又杂,但心情却比步入洞房的新郎官还要愉悦。
身体上的疲累,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个问题。赵栋成现在不仅能把坐骑伺候的舒舒服服,还能忙里偷闲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车阵外面的嘈杂噪音。火铳的击发也好,戎狄的咒骂也罢,此刻听起来全都宛如天籁, 一会儿工夫就惹得他心痒难耐,恨不得也跑过去砍他几颗人头——
“喂!”
綦连猛扛着两杆搬钩铳,非常粗鲁地同赵栋成打了招呼。他是个比蛮牛还壮的筋肉巨汉,朝人“吭哧吭哧”走过来的时候,真像是一堵会活动的钢铁巨墙。“你歇好没有?”这位斥候队主向来不讲客套话,一张嘴就是实质性内容:
“歇好了跟我出去砍人,没歇好就找个地方睡觉休息。别硬撑啊,这可没啥丢人的,你要是出去以后跟不上队伍,还得拖累其他弟兄照顾你。”
“我没事。”赵栋成把额头上的几缕头发往后一抹,自信地咧嘴笑笑:
“你看我这拳头,握紧了一抖都不抖。不过我这马恐怕还得……等一下綦连队主,你那匹枣红马上哪去了?”
“累趴下了,拽起一次倒一次。”綦连猛摆摆手,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
“打完这一仗,我马上把这畜生换掉。行了不谈这个扯淡事,我刚才跟江幢副商量过了,他愿意借给斥候队四十匹备用马,但是接下来出击的时候,咱们必须跟轻骑兵同时行动。咋样,你到底去不去?”
“去!”赵栋成把手一拍,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他娘的,歇这长时间,手都长毛了!我现在就给弟兄们传话去!”
……
没过多久,还活着的九十五名斥候就全部聚在了綦连猛身边。他们和赵栋成一样,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收割首级,而不是坐等功劳被友军抢光。不过,这些斥候只有一半人能分到坐骑,而且都是以前没有骑过的陌生马匹。
这些马都是朔镇本地马场出产的,性子虽说比较温顺,但却不大乐意亲近外乡人。赵栋成尽管已经心急如焚,但还是得拉下脸皮,与其他弟兄一起老老实实地换上本地方言,鼻音极重地说起了“驾”、“驭——”。被上百名轻骑兵围起来看热闹,那种感觉真是比脱光了裸奔还要尴尬,几乎所有斥候都被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就骑马冲出去,找个一身烂肉的戎狄发泄怒火。
但他们就算适应了新坐骑,仍热得和那些满脸坏笑的轻骑兵一起等待。谁让上千名戎狄一直在外面团团转圈,时刻想找机会杀进车阵呢?
制造出口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把选中的战车推到一边就行。但骑兵想要顺利出发的话,必须有一整队步兵先行前出,用步槊与盾橹挡住敌人的疯狂突击才行。与此同时,邻近的各辆战车也会铳炮齐发,利用手头的所有火力压制戎狄骑兵,确保甬道的安全无虞。步、骑、炮、铳,组成车阵的兵种必须像多年老友那样密切配合,没有训练场上洒下的无数汗水,根本别想做到。
赵栋成尊重这些友军。尊重这些让车阵变成杀戮机括的步骑炮兵。但他始终坚信,斥候队才是全边塞最最强悍的一支精兵。他和同袍戴上头盔拉下顿项,对轻骑兵“我们冲阵,你们掩护”的建议予以断然拒绝,极其强硬地超在了友军前面。/开玩笑,斥候为什么叫斥候?就是因为任何时候都要比任何友军更加靠前!/
根据綦连猛的命令,所有人都要备足三把手铳,同时在腰上插好蒺藜骨朵。不过,这几样东西只是辅助武器,人手一杆的马槊才是最最重要的杀敌利器。在学兵队里,斥候除了远程拉练、足迹辨识、目测敌军数目以及循味追踪这几项主课之外,长短兵外加火器的训练也是异常严格。只要有装备,他们每个人都能做到具装铁骑所能做到的一切,并且还要更棒。
蜂拥而来的戎狄,与台军斥候在车阵缺口正面相遇。赵栋成咆哮着放平枪尖,在冲锋中与胯下坐骑合为一体,一人一马仿佛离弦的利箭,与同袍战友肩并肩地撞向前去。他们戳穿敌人的肚肠,撞翻敌人的战马,把那些套着铠甲的人体仿佛玩具一般践踏,雪亮的槊锋铲掉一颗颗污秽首级……
斥候队不再需要后退诱敌。他们将把之前受到的所有屈辱,成十上百倍地报复在敌人头上,让这伙畸形怪物为了生存转身逃窜,在临死之前发出娘们一样的尖利哀嚎。面对如此整齐的纵队突击,早已饱受车阵火力蹂躏的戎狄骑兵,就像遭遇山洪的树丛那样瞬间崩溃,很多人连赞颂太虚的口号都来不及喊出,便被飞刺而来的长槊猛地掀掉头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