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可不是淑女该待的地方。”沉默片刻后,高殷主动开了口。他盯着皇后粉嫩的小圆指甲,忽然间觉得如鲠在喉:
“来朕的……床上,或者那边的榻上睡吧。你收拾的很干净,一点脏东西都没剩下,味道,嗯,味道也不是太重了。”
“遵——圣上,陛下,贱妾,贱妾——”
小皇后不安地挪动一下绣鞋,脸压得更低了。她像是受惊的小羊羔一样,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贱妾不敢惊扰圣上。贱妾就在圣上身边随侍,听凭圣上吩咐……”
高殷发现了一件事。自己那位管图书的“岳丈”,有些事情显然没有和女儿说清楚。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李难胜还是不了解皇后的职责所在,甚至连妻子需要做些什么也不明白。当然了,高殷肯定不是想让小表妹宽衣解带,然后这啥那啥,老天在上,除了那种禽兽不如的变态,谁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出手?但她也总不能把自己当成服侍人的普通宫女吧?
“别怕。没事,不用怕,离朕近些。真要有什么事,也比较方便,哈哈,比较方便~”大齐天子费力地挤出几丝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颜悦色的大哥,而不是心怀鬼胎的人牙子:
“白天时候,朕一直忙着敬酒,实在是冷落圣人(皇帝对皇后的称呼)了。来,朕先给圣人赔个不是——”
“贱妾不敢!”
李难胜答话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致于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竟,竟然惊扰到圣上,贱妾,贱妾实是无地自容……”她僵硬地停在龙榻前面,就像做错事受罚的小孩子那样,可怜兮兮地揪住衣角下摆:
“贱妾只求倾心服侍圣上,今生今世,别无他求。方才——方才圣上唤人前来,不知,嗯,不知所为何事?”
她就算是在提问的时候,也只敢把头稍稍地抬起一点。/这样可不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嘞,难道她真的打算把自己当成小丫鬟,天天都这样子战战兢兢的?/高殷望着低眉顺眼、微微发抖的皇后,太阳穴上的青筋又开始一阵一阵弹跳。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既恼怒把李难胜教成这样的李家长辈,也恼怒完全屈从于外人摆布的皇后本人。
/难道说,像这样毫无主见,只会唯唯诺诺的才是淑女?难道说,大户家的女孩就不能有点个人追求?像斛律熙和这样敢笑敢说的女中豪杰,难道就不能再多几个?/
皇淑妃的倩影,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年轻皇帝的脑海。但是高殷知道,今天晚上这样做,肯定是不太适合的。“没什么大事,呵呵,让圣人操心了。”他维持着脸上的僵硬笑容,一边假里假气地说着客气话,一边在脑中盘算着应该怎么办:
“朕就是有些口渴了,想喝几口水,哈哈,想喝几口水。既然有圣人在,那就用不着再喊皮由他们来,麻烦圣人给朕倒一杯——”
“是!”
这一次,李难胜总算是答得响亮了些。她急匆匆地冲向胭脂木茶桌,一手提起鎏金提梁双鱼壶,一手端住金花鸳鸯银羽觞,但见细腻的手腕轻轻一抖,清冽透明的水线,便欢畅地注入了该去的地方。
她做这个非常熟稔,而且也很乐意。“贱妾服侍陛下宽衣的时候……”李难胜偷偷抬起眉毛,小脸悄悄变红:
“……事先请那位老黄门,沏了一壶开水冷着。贱妾还自作主张,吩咐小史们准备了一些薄荷叶。家严醉酒时,家慈就经常……就经常泡过这样的清凉茗汁。”
高殷不喜欢味道比较冲的香草。但是皇后的兴趣,很显然就在这个方面。/算了算了,都被小姑娘好像乖猫咪一样的看着了,身为男人,还能狠心拒绝不成?/“哦——好,那就放两片吧,稍微放两片吧,”他像个傀儡木偶似地点着头,眼睛追随着皇后的动作,不停歇地转过来、转过去:
“朕呢,刚刚考虑了一些事情,也想和圣人一起说说。朕觉得,皇帝和皇后——啊不,丈夫和妻子之间,不应该闹的像主人、奴婢那样。这个夫妻啊,应该是举案齐眉,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的互相支持,你说是不是呀?”
“贱妾,感谢圣上教诲。”李难胜真的把平底小碗端到与眉平齐,恭敬地捧到高殷面前。将作寺名匠打造的金银纹样,一下子晃的高殷满眼闪光:
“姑母——贱妾失礼,贱妾失礼……太后娘娘,也曾经教过这样的话。圣上平日政务辛劳,后宫却一直少人操持,贱妾虽然笨拙,但一定会倾心尽力,为圣上分忧解难……”
她在后退的时候,又一次地稍稍抬高视线,偷偷瞅了丈夫一眼。高殷不得不承认,以外貌来说,自己这位表妹的确是继承了姑妈的很多优点,尤其是那双眼睛,等到六年以后长成,肯定也是一双——虽然这么说对太后娘娘很不敬——令人心悦的桃花眼。
/好吧,这样来看,以后的日子也不是不能期待。/年轻皇帝咳嗽一声,顺便把脸上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现在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先随便干点什么事,拉近一下双方距离吧。/
红袖磨墨夜添香,才子们在诗词里描绘的这个场面,高殷一直以来都很向往。/皇后刚才,正好也提到了政务的事。行,那就找些政务来办,也让她看看,自己嫁了一个多么勤勉的丈夫。/“这样吧,圣人,”高殷打定了主意,:
“劳烦你打开书柜,把第二层那摞奏章给朕拿来。笔墨纸砚也都在那一层,今天晚上朕就晚睡一个时辰,把这几天积累的事情,都给他批了!”
李难胜对提笔演字方面的兴趣,显然比不上香草茗茶。不过,她还是把事情办的认真仔细,调和朱砂的时候,红水仅仅洒出来一滴。高殷并没有责怪这个失误,正相反,他还挺喜欢皇后颦起两道细眉,轻咬樱唇细声自责的模样,批起奏章的时候,越发地有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