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打赌,就算一整亩的尸傀、蝼蛄当面逼过来,释放出的压力也不会夸张到如此程度。苏然不得不承认,这群骑马的混账,的确是需要认真应付的强敌,太虚元力造成的波动,就像大火产生的热浪一样,严重扭曲了他们的身形。/可恶,明明已经接近到了三十步远的地方,轮廓线还是那么模糊,这叫人怎么可能看的清楚……咦?他们停下来了?/
男孩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但是他没有错,邪兵的确停了下来。不仅如此,吴若为甚至挥了两下凤嘴长柄刀,把几名太过冲前的骑兵,硬是逼得后退了两步。
也许,姓吴的仅仅是为了调整冲锋队形。然而苏然坚信,他这么干肯定是因为顾虑大先生,除了大先生之外,还有谁能让这位赃官这般忌惮?看吧,整个军阵里面,只有不到一成人能称的上是“脸色自若”,可他们就算是全加起来,状态也无法与现在的大先生相媲美。
苏然的这位师傅,此刻正抱臂于胸,宛如一只傲立山巅的白额猛虎,俯瞰谷中那群自不量力的猥琐豺狗。吴若为和他的十五个狗崽子,就算再怎么抖威风,再怎么把披风弄得哗哗响,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下窍跑出来的一股空气。“吴若为,”大先生不卑不亢地开了口,视线向着前县令的左手边上稍稍偏移:
“你既然已经到了附近,之前为何还要假手别人传信?”
听了这话,苏然方才注意到,吴若为身边那个披挂硬皮裲裆甲的骑兵,原来还是个熟人。/应该是他,/男孩手搭凉棚拼命挤眼,/勉强可以看出一些体态上的细节 ……对,就是他,那个曾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对大先生出言不逊的那个信使。难怪那时候看见他,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这家伙。徐献举连用来侦察的小千里镜都拿了出来,一面观察一面满头大汗,喉结飞快地一上一下,明显是在强忍呕吐的欲望。然而,那个信使却木讷着面孔,对周遭事物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活像一只玩坏了以后,放在仓库里慢慢拉烂掉的提线傀儡。
不仅仅是他,十五名骑兵里面,除了两个头戴凤翅铁盔,看起来像是伍长的小头目,其余人等也都是这幅泥塑木雕似的德行。吴若为从左到右,把这群听话的部下逐一看过,得意地“咯咯咯咯”笑出声来,好似一只长了满嘴尖牙的变异母鸡:
“呵呵呵呵。本官岂能屈尊降贵,与汝这草民面谈机要?尔等叛逆,休要再言其他,台军面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都跪下来替太虚舔脚丫子了,居然还说自己是朝廷命官?/
姓吴的居然还有闲心玩斗嘴游戏,这让苏然着实感到不解。不过,他没有一言不发就直接冲过来,倒这也让男孩身上的压力有所减轻,甚至有了去安抚田鼠的余裕。他点点小伙伴的小脑袋,一面呢喃着安慰的话语,一边直愣愣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吴疯子与大先生之间的交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会说囫囵话的太虚疯子,谁知道啥时候能再遇到。
“汴京的中兵才能自称台军。像你这样的感染者——”大先生露出残忍的微笑:
“最多,也就是个太虚殇帅。”
“大胆狂徒!”吴若为向前猛一伸头,劈啪作响的脖子伸出去足有二尺多长:
“长社有难,汝等胆敢坐视不救,必是叛逆无疑!若想辖境安康,便要将尔等狂徒,尽行诛灭!‘大先生’,嗟,可笑之至!管你如何自称,不过是一介白莲教香主!”
听到这句话,连苏然都想回嘴讽刺几句了。不过,大先生显然已经玩够了,只见他高高地抬起右臂,缓缓地劈下手刀,焦勇与各什什长立即会意,“刷”地拔出雪亮腰刀,厉声道出口令:
“瞄准——”
“瞄准——”
“瞄准——”
“——杀奉杀!!!”
吴若为声嘶力竭地吼出口号,与十五名邪兵宛若一人地夹紧马腹。尖利的马刺深深嵌入皮肉,剧烈的疼痛令战马齐刷刷地发出悲鸣,它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步狂奔,六十四只铁蹄狠狠踏向平整路面……
一把把寒光闪烁的刀锋,就在此时放平。“开火!”焦勇冷静地喊出射击口令,“开火!!”什长与勇丁们共同扣动扳机。官道左右的两个什,冒险采用了瞬间火力密度最大的全体齐射,但见横队第一列下蹲、第二列立正,燃烧的火绳线头同时落入药锅——
实木制成的枪托顿时成排后坐,铮亮的铳口刹那间吐出条条火舌,嘹亮的爆破声成排响起,宛如一串串的美妙连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旷野之上,绵密的铳声开始交叠回荡,放列于军阵正前的三门虎蹲炮,也适时地亮出锋利爪牙,发出不逊于真正猛兽的凶狠咆哮。
“哐!哐!哐!”只听得三声巨响,裹挟百千铅弹的烈焰霎时喷出,破甲入肉之声不绝于耳。大团大团的烟雾涌出炮口,汇入鸟铳造出的浓密烟墙,这股又呛又辣,灰白当中带点浅蓝的火药浓雾,一时间竟把军阵正面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掉进了乌云正中一般——
利刃破开灰暗烟云,铁蹄踏碎铳声余韵。历经四十杆火铳与三门轻炮洗刷,仍然没有被打成烂肉团的数名骑兵,宛如恶鬼一般闯入眼帘。他们嘶吼着撞向军阵,短短一个心跳之后,就已经和坚守原地的勇丁们绞成一团。
左右两翼,分散部署在火铳手之间的长枪什,跟随伍长们的命令咬牙向前。他们把枪尾插进地面,把冲过来的战马当胸捅穿,然后越过被砸翻的战友,将明晃晃的枪头递向邪兵胸前;官道正中,铁蒺藜与拒马将冲来的三骑邪兵尽数放倒,但那些筋断骨折乃至于缺胳膊少腿的骑手,仍旧用残缺的肢体撑住夯土路面,在执念的驱使下不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