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元旦。
节假日是单身女人最难熬的日子, 所以刚刚失恋的邓缘缘拉了儿子不在身边的怀月去血拼,随着人民币哗啦哗啦花出去,心情终于一点一点好起来。
怀月笑道:“看来是要做有钱人, 不光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让鬼去打败陈世美。”
邓缘缘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愤愤然,“陈世美?他哪里比得上陈世美, 陈世美还考了个状元呢, 他发个短信都狗屁不通!”
邓缘缘刚刚吹掉的男友是做外贸的,钱绝对不少,只是女朋友也不少, 有一个竟然还是和她同一个电视台的。邓缘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 一直被蒙在鼓里,上个月这个小姑娘找到她骂她是小三说要跟她拼命, 她才知道原来同居的男友竟然狡兔三窟。
邓缘缘忍不下这口气, 走的时候把他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用刀在后背上拉了一刀,那男的气急败坏地发短信来骂她,缘缘一边笑一边给怀月看那个短信:“解气,早知道他这么心疼,我得把他的裤子也剪了!”
下午两人在茶室坐了一会儿, 怀月便兴致勃勃提出要回家给缘缘做瓦罐鸡吃。鸡是前两天秦教授送过来的,含含糊糊地告诉她鲁风和袁清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似乎袁清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鲁风手里, 走的时候只拿到那辆开了两年多的马六。
怀月心想鲁风够狠的,夫妻一场,竟然连住的地方也不给一个。又一想,自己又充什么善良,袁清不是什么善类,所谓的把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和别的男人又有了不清不楚,说不定前脚从鲁家离开后脚就跨进了哪个有钱人的外宅,否则岂肯善罢甘休。秦教授跟她说这事的时候不断看她的脸色,迟疑着说让她元旦回去吃饭。她当然懂得老师的意思,忙说自己和邓缘缘等几个同学早约好了要去附近的郊区聚会,把这顿饭给推掉了。
“怀月,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不能再跟了鲁风。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鲁风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如果再来那么一次,你还活不活了?”邓缘缘一边开车一边苦口婆心,“这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信,时间早晚、程度大小而已。”
怀月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点点头,“我知道。”
车子路过a市美术博物馆,邓缘缘道:“时间还早,我们进去看看吧,听说这次为了庆祝新馆落成,请动了不少大家作品,虽然比不上那次姬氏父子画展,还是很值得一看。我们两个也算是文化人,迎新迎新,总不能吃吃喝喝买买衣服就过了一天,得显出点文化品位来。”
怀月一怔,拒绝道:“我不懂画,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何必去附庸风雅,算了吧。”自从姬君陶离开后,她再也不去任何画廊,也没去看过任何画展。
邓缘缘找地方停了车,硬是拉着怀月往里走。“吃了这么些东西,去走一走消化消化,要不晚上的瓦罐鸡没地方塞。”她知道怀月有心结,可是这个心结总要给解了,姬君陶离开了一年多了,难不成为了他怀月这辈子都不看一幅画?
新的美术馆有5层,场地开阔,装饰气派,邓缘缘边看边不屑道:“豪华成这样,五星级宾馆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懂艺术的人搞的名堂。”
怀月笑道:“人家装修材料用好一点又惹着你了?现在全民热爱艺术,搞艺术的都挺有钱,你不知道一个半红不红的书法家随便写俩字,就不止我们今天车子后面的那些袋子里装的衣服了。”
邓缘缘长长一叹,“当初真不该学中文,码字最不值钱了,我写了半天文案,不及人家在镜头面前嗲两句话,拿的钱是我的好几倍。我要是有了孩子,也要让他学画画,日进斗金。”
怀月沉默不语,跟着她随意浏览,一层楼一层楼地慢慢转上去,兴致缺缺。场内的人不多,不少是父母带着孩子在看,触景生情又想起豆豆,不知今天鲁风带他到哪里去玩了。
鲁风现在完完全全是24孝好爸爸,一有时间就把豆豆带出去玩,搞得豆豆一到周五就心思活络络的,有时候还会帮着自己老爸劝妈妈一起去,拗不过的时候她也会答应,鲁风心里在想什么她自然明白,不过像媛媛说的,她还不至于傻到会相信一个花花公子浪子回头的傻话。过了元旦幼儿园就要放假了,秦教授的姐姐在海南,今年听秦教授的意思是要全家去海南过年,自己本来还想带豆豆回父母家过年,恐怕这下做外公外婆的又要失望了。
“怀月,你看那是谁?”邓缘缘用胳膊肘捅捅她,悄声道。
怀月顺着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猛地一震,迅速转过头对邓缘缘道:“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不远处,站着一年多未见的姬君陶,他正在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身边是姬君冶和阿戚,以及另一个年轻的女子。
邓缘缘看着怀月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一把挽住她,转身道:“走吧,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做瓦罐鸡。”
两人手挽着手朝楼梯口走去,邓缘缘拍拍她的手背硬声道:“你给我出息一点,拿出我剪人家衣服的气势来!”
怀月使劲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稳了语调,“知道了,我是离过婚的女人,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刚才让你见笑,下次保证不会了。”
两人相视苦笑,举步迈下楼梯。缘缘道:“怀月,有些人你忘记了是你无情,有些人你还记着是你无脑,你好歹是个研究生,千万别给我脑残了,回去不许打电话,有电话也不许接,否则你下次再生病我看都不会来看你一眼,这个男人不是你的,别想他了。”
“我已经把他的电话忘了。”怀月朝她勉强一笑,“删了。”
“怀月!”后面传来姬君冶急促的喊声,怀月差点一个趔趄向前扑去,邓缘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怒道:“商怀月,你当心我跟你绝交!”
怀月稳住身形,把眼眶里的泪生生逼了回去,道:“你放心。”说罢慢慢转过身去。
“小冶,戚医生,”怀月微笑道,“姬先生,好久不见。”
姬君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在那个医院混乱的夜晚之后,他已经有15个月没见到她了。
整整15个月。
他在温暖的新加坡过着寒冷的冬天,每天想念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身体,他天天跑去看他的心理医生,希望把这个女子从他的脑里心里除去。最后,他的心理医生双手一摊,“君陶,你不要再来了,你再来的话,连我都要爱上这个商怀月。这世界上医生可以医好很多病,医不好也可以治疗,唯有一种病医生永远医不好也无法治疗,你的病已经不是抑郁症,你的病叫商怀月,你回去吧。”
他不敢回国,只是整夜整夜地作画,白天他参加各种艺术活动、慈善活动甚至商业活动,什么地方人多就去什么地方,期翼能在喧嚣的尘埃中模糊她的影子。他放逐自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写生,可他的脑海里仍然装满了一个人的样子,她哭、她笑、她叹气、她皱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想着想着就心痛难当,后来连在手腕上割一刀都止不住心痛……,他看着自己的血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想起母亲坐在浴缸旁的情景,有很多次他都已经拧开了水龙头,在缺血的晕眩中仿佛听到她在说,“我等你”,那声音轻且柔,如母亲的手拂过他的额头,让他从死亡的渴望中清醒过来,他舍不得这个有她在的世界,即便不在自己身边,总还在自己的梦里。
“你要做舅舅了,这回是真的,我到医院去查过了。”姬君冶打电话催他回国,“哥你要是在元旦之前不回来,我就把孩子打掉,然后去告诉怀月你离开的原因,让她内疚,让她这辈子都欠我一个孩子。”
他只好回来。
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了她。
紫色的高领毛衣,深灰色的短裙,皮靴,大披肩,依旧挽着发,淡淡的妆容,似乎比他离开时更精致时尚,但是他才看了一眼就觉得受不了,她瘦了,不是瘦了一点,而是瘦了很多,这个女人,他抱她在怀的时候总是看不够,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她下巴变得尖尖的莹白小脸,美丽得令他心痛。
他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无比伤感。
好久不见,真的是太久了,令他仿佛过了三生三世。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强作镇定地看着茶几上的药片坚持等着小冶回来;第二次,她牵着豆豆从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走来请他到家里吃饭;第三次,他误会了她对她冷眼相加,看到她在月光下流泪;第四次,在小面馆哄豆豆吃面条;后来,龙舟赛后看到她抱着豆豆伤心地哭;再后来是在“素画廊”,琢磨他的油画;慢慢地,她走进他的心里,他在她的身上凤凰涅。
一幕幕如清泉般清清楚楚地在心头淌过,却仿佛流淌的是硫酸,带来深刻的蚀心般的疼痛。
他张了张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喊不出她的名字,只能绝望地地看着她。
姬君冶见势不妙,在旁边急忙道,“怀月,真巧,你们也来看画展啊?”
“中午吃撑了,过来消消食。”邓媛媛没好气道,“本来怀月不愿来,是我硬拉着她来的,看来她是对的,果然这种风雅艺术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欣赏的,赔不起这个时间这个精力,正准备走呢。”
姬君冶顾不得邓媛媛的冷嘲,歉疚地看着怀月,“很久没联系了,我也很少回排屋去,你还好吗?”
哥哥走之前不准她对怀月提半点他离开的原因,所以她权衡再三,也只在豆豆病好出院时见过怀月一面,告诉她家里有事,哥哥去了新加坡。后来零零落落地打过几个电话,彼此聊一些生活琐事,东拉西扯,装作不经意地谈起哥哥参加的一些活动,怀月听懂了她的暗示,再不主动问及有关姬君陶的任何事。她虽然通过种种渠道千方百计地了解怀月的一切情况,却不敢去见怀月。
“老样子。”怀月淡淡地笑,“莱西也好吗?豆豆前些日子还说起它。”
“挺好的,下次我带它来陪豆豆玩。”姬君冶道,“豆豆该长高了吧?”
“好像每天都在长个儿,可能吃了。”怀月道,见邓媛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歉意一笑,“我和媛媛还有点事,先走了。”她朝阿戚和那个年轻的女孩点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姬君陶脸上掠过,转身离开。
邓媛媛满意地在她耳边道:“怀月,这才像话,让那个无缘无故甩人的陈世美难受去吧,你没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潇洒吧?”
怀月叹口气,“看他这副样子,一定是病还没有完全好,大概真是到新加坡治病去了,当时不好意思跟我说。现在身边有了个女人陪着,也是好事。算了,恩恩怨怨的,越理越不清,不如从此相忘。我当初也不是被逼的,如今何苦作出怨妇样儿,自轻自贱。”
邓媛媛道:“谁当初伤心成那样,还大病一场,差点没把我折腾死。这会儿倒当观音菩萨了,他要是心里有你,病好了就该来找你,现在身边竟站了个这么年轻的,一句解释也没有,真是过分。你啊,就是受欺负的命,一个鲁风,一个姬君陶。我告诉你可不许有第三个,陈瑞炀不错,你拒绝了人家人家还这么待你,什么事不替你想到,他要是再提,可不要再错过了。”
怀月苦笑道:“是啊,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偏偏无福消受呢。男人都是有自尊的,除非我主动,他绝不会再开第二次口了,偏偏我又开不了这个口,看来只能把他当朋友了。”
“你今天也看见姬君陶身边的女孩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放不下他才不能接受陈瑞炀,现在可以死心了,这个年过完,就对陈瑞炀说ok去。”
怀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嗯,先过了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