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月开着姬君冶的宝马回排屋。
姬君冶在车上给阿戚打电话, 说自己酒喝多了, 怀月开车送自己回来,倒让屋里的两个男人担心不已,一边担心姬君冶的酒精度, 一边担心怀月的驾驶术。一等车子开到院子前,早等在那里的阿戚急匆匆奔过去拉开车门, 冲姬君冶喊道:“你疯了,喝这么多酒, 不是说怀孕了吗?”
姬君冶任他半抱半拖着下了车, 搂了他的腰撒娇道:“我想我妈妈了,也想起一些别的事,心里有点难过。”
怀月一听, 僵在位子上, 看见外面站着的姬君陶,一时不敢下车。
阿戚看看车里车外的两个人, 当然就明白了姬君冶在借酒做戏, 搂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别难过别难过,妈妈不在了,还有我还有你哥在呢。”
姬君陶等了半天见怀月呆在车里迟迟不开门,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心下黯然, 刚想转身进去,怀月推门下来了。
“姬先生。”怀月轻轻叫了一声,一边把车钥匙递过去。
姬君陶接过来, 犹豫了一会儿,问:“回城里吗?要不我送你回去?”
怀月摇摇头:“太晚了,明天再回去。”顿了一下又道:“我不知道小冶……,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对不起。”怀孕一天?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怪你,她这个脾气,谁也管不了。”
两人相对无言,怀月愣愣地盯着他左手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她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对姬君陶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看到他受伤,心里微微地痛。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俩人之间的感觉终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姬君陶注意到她的目光,掩饰地一笑:“一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没事的。”
怀月低头不语,姬君陶站在她身边,他知道她不爱他,可是就这样站在一起,如果能一直这样站在一边看着她,似乎心里也是喜欢的。
“该小心一点。”怀月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可姬君陶还是听见了,不再是白天的那种生疏的语气,分明有一种别样的亲密在其中。他带着不可抑制的丝丝欣喜望着她,说不出话。
“小冶说你这几天睡眠不好,”怀月没有抬头,顾自往下说,声音依旧轻如蚊蝇,“胃口也不好,是吗?”
“小冶胡说呢,我好好的。”快乐从他的心底泛了上来,“别担心。”
怀月倏然抬起头,似乎被他的话吓住了。月光下的女子,脸色有点苍白,如水的目光中含着一点羞怯一点惊慌,局促不安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姬君陶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问她既然这样关心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我要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怀月转过身,向自己家走去。
“怀月,”他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急急地叫住她,却又踌躇万分,半晌,轻声问道:“你,会不会像小冶那样?”他微微红了脸,“那天,我没有……”他知道不该这样问她,可是实在是担心。
怀月一下红了脸,不,她觉得自己从头发尖到脚趾都要红透了,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地谈起那个晚上,让她不得不再次对自己那天的放浪形骸羞愧万分。“不会。”她慌忙答道,逃也似地跑进自家的花园。
姬君陶站在后面看着她慌里慌张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头也不回地把门“嘭”地一声紧紧关上。怎么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一样吓成这样,他苦笑,走过去替她把花园的门轻轻合上。
怀月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脑子里翻来覆去回响的都是姬君冶关于姬君陶的那些话。
她离婚一年多,虽然身边的同事朋友包括领导对她都很不错,喜欢她爱慕她想跟她进一步交往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并没有一个青年男子像姬君陶这样将一腔赤子情怀坦呈在她面前。他的忧伤是为了她,他的快乐是为了她。她想起那只缠了纱布的手腕,虽然他不肯承认,可是小冶的话里明明暗示着那也是为了她吧?还有那个夜晚,他的爱抚里有多少感情在其中,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看着她的目光有多少眷恋与宠爱,这份情,浓到令她不敢正视。她想说服自己这只是抑郁症患者的偏执,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偏执消失激情也会消失,但是至少现在,这份感情令她感动,这份感动却令她更加惊慌。
她又一次在心里盘桓之前斟酌了许久的三个理由,如果他爱她,却只想维持一种情人的关系,她肯不肯?如果他愿意娶她和她结婚,她怕不怕姬家的门第和他万一病愈后的移情?更严重的问题是,一旦他们结婚了,他一辈子在她身边,却一辈子抑郁症不能治愈,她愿不愿意过那样一种时时如履薄冰的生活?哪怕姬家能做到仆从如云,也总有百密一疏之时,姬夫人不就那样跳下去了吗?她商怀月有没有能力同时照顾好他和豆豆?
怀月想了一夜,想不出结果,天不亮就匆匆出了门,赶到长途车站坐车前往青山村看豆豆。也许见了豆豆,自己的这些杂念就会摒除,不再被那个男人所迷惑,会一心一意为豆豆找个稳定的生活。她提醒自己,自己首先应该是个母亲,其次才是个女人。即便自己喜欢姬君陶,豆豆也不能生活在一个有抑郁症病人的家庭里,那会给他的成长带来阴影。
姬君冶倒是放下心事一夜好睡,临睡前她向阿戚再三保证晚上喝的“忆江南”其实不是真正的“忆江南”,早叫云云大大减少了酒的含量,不过怀月从头到尾心神不宁,一点没看出来那红黄绿的比例大大地改变了。
“怀月这个人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也就我哥这种傻瓜拿她一筹莫展,换了别人,早就美人在怀了。我今天先是采取柔情战术,把我哥为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苦情状描述了一番,她果然大受感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我暗示她我哥因为她情绪不稳伤了自己,她吓得脸都白了,我看她对我哥也不是全无感觉,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一惊一乍,你等着,等她明天想明白了,一准对我哥柔情似水,他们俩要是能成了,我也能安安心心把咱女儿生下来。”
阿戚笑道:“我这个心理医生比不上你厉害,等你生完孩子,你就去我的诊所上班。现在你告诉我,怀月为什么不肯接受君陶?你哥哥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有钱有地位,多少女人巴不得地要嫁给他,怀月为什么不肯?如果说是怕高攀,你的态度、甚至你爸爸的态度都这么明朗,决不是问题。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担心你哥哥的病,即便心里对你哥哥存了几分喜欢,理智告诉她做一个抑郁症病人的妻子是件辛苦的事,需要全心全力的付出,她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她怕自己做不到,所以放弃。”
姬君冶一听,皱眉道:“我也想着这个问题,要不,你去告诉她我哥的病好了?你是医生,她不信我也会信你吧?”
阿戚叹口气:“现在我们谁说了都没用,我是你们家什么人,她怎么就肯轻易相信我?再说你又告诉她你哥哥割了手腕,这不是明显表示君陶的病情加重,她更害怕了。”
姬君冶气极,“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说了我还会告诉她吗?宁可说是我发疯我砍的也不能说出真相啊!我原是想利用她的同情心对我哥好一点再好一点,一点两点也就好上了,想不到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可把我哥给害死了,他不过就是一时受不了,难道真有复发那么严重?”
阿戚见她急得眼圈都红了,赶紧搂在怀里安慰道:“别哭别哭,你的办法也未必没用,怀月是个心肠特软的女人,也许像你说的,同情一点关心一点,一点两点真离不开了呢,两个人慢慢相处,比咱们可了劲儿地劝更有效,所谓日久生情情更坚嘛,慢慢地,她也会了解你哥的病其实没那么可怕,你哥在她的关心下心情一好这病说不定就根除了,那不是皆大欢喜吗?关键是要让他们俩多在一起,你躲我我躲你那得到什么时候啊,所以你这个时候怀孕就对了,她不是答应你给你做吃的了吗?总不能就你们俩自己吃吧?到时叫上你哥叫上我,一次两次,不就成了吗?”
姬君冶破涕为笑道:“万一没怀上,我就是假怀孕绑个枕头也得帮我哥把怀月给骗回家,这个笨丫头,我今天跟她说了不少我哥的变化,不知她有没有放心一点,后来被我一吓,说不定又什么都忘了。你说他们俩那天晚上要是真的发生点事该多好啊,我们也不需要这么费劲儿想破脑袋了,直接让他们去民政局登记得了。”
阿戚点头道:“就是就是,说不定小豆豆都有了,比我们还早!”
所以说心理医生都是很厉害的,能见常人所未见,但心理医生也都是很自负的,有些猜想也绝对是子虚乌有。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心情大好,第二天起来,姬君陶已经神清气爽地在厨房里了,见两人下来,招呼道:“我熬了稀饭,马上就可以吃了。”
姬君冶得意地对阿戚悄声道:“看,我的苦肉计其实也不错,立竿见影。”走到姬君陶跟前,打开电饭煲的锅盖看了看,点头道:“不薄不厚,正好,哥,看来昨天晚上怀月还教了你一手啊。”
姬君淘抬脚就往外走,“姬君冶,你是30岁不是3岁,不要乱讲话行不行?”
姬君冶撇撇嘴道:“姬君陶,你是35岁不是15岁,不要脸皮那么薄行不行?”
姬君陶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狼狈不堪。
阿戚想笑又怕姬君陶着恼,只好一边咳嗽一边对姬君陶道:“原谅孕妇原谅孕妇。”
姬君冶也笑道:“哥,别生气,我去把怀月叫过来,咱们一块儿尝尝君陶公子亲手熬的稀饭,这可是千金难求千载难逢的事啊。”一边笑一边跑去给怀月打电话。
阿戚把稀饭盛出来,只听姬君冶正冲着电话道:“你这丫头,连轴转不知道累的啊,想豆豆的话下个星期天也可以去的嘛。还一大早自己跑去坐长途汽车,就这么见外,我们家三辆车可都停在这儿呢。”
姬君陶把酱菜放桌上,心想,这女人怎么一个不见又跑掉了。不觉有点丧气,看着面前的稀饭发愣。
“那待会儿我来接你吧,别去挤大巴了,天那么热,你云南回来才睡了几个小时,非得把自己折腾出一场病才甘心啊。”姬君冶偷偷瞥一眼姬君陶,果然见哥哥蹙着眉。
那边怀月慌忙拒绝道:“这边还有段山路呢,你怀孕了可不能颠,我没事,这就到了,我也就是看一眼,等吃了午饭豆豆睡了我就回来了,要不然我走的时候他哭啼啼的不好办。”
“那我让阿戚来接你,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不用不用,戚医生难得休息,该陪陪你。”怀月明白了姬君冶的用意,暗暗叫苦。
“那就叫我哥来,学校放假了,他最闲,看看山里的景色说不定还能找点儿素材。”姬君冶果然顺杆爬,见姬君陶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喝稀饭,促狭地夹了一筷子酱菜放到他碗里。
“小冶,谁也不要来,我看过了,下午1点半有趟返回的车,我到了就买好回程票,挺方便的。”怀月用恳求的语气道。她跑到大青山见豆豆就是来为了给自己打气,如果他来了,不是更泄气了吗?
“商怀月,你给我听好了,车票你尽管买,反正我哥的车子一会儿就从这里出发,到时坐哪辆你看着办,如果还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分得太清楚。”姬君冶说罢搁了电话,对姬君陶得意道:“怎么样,这气势够强的吧?丫头肯定乖乖呆那儿不敢动。”
阿戚笑道:“你这哪里还只是气势啊,简直堪比恶霸。”
姬君陶看着妹妹不吭声,想想怀月一向说话细声细气的,被姬君冶这么一吼,可能真要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