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丘之战搅乱了日军的作战部署，原打算天黑之前赶到青绿山的计划泡汤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松本雄一和井野三郎不得不重新研究进攻青绿山的方案。井野三郎主张效中国军队的偷袭手段，派敢死队炸掉中国军队的军营。松本雄一不同意，他说，就连这么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丘，都埋有伏兵，让我们牺牲了数百名将士，何况此地离青绿山还有四十华里的路程，沿路都是连绵不断的山丘，谁能保证会没有伏兵呢？他主张就地安营扎寨，等到明天，请求空军配合，再向青绿山稳步推进。
井野三郎手握战刀，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沉默了良久，他说，中国人狡猾，皇军要比他们更狡猾。我想亲率敢死队袭击青绿山。我们抓一批老百姓带路，如果遇到伏兵，就拿他们作掩护迅速撤退，即使炸不了指挥部，也可摸清他们的兵力部署；如果没有伏兵，我们就摸上青绿山，炸掉中国人的军营、指挥部和医院。我向你保证，从皇军教导队出来的官兵，是所向无敌的，个个都擅长夜间作战。和中国人打仗，没有任何规则可讲，只有出奇制胜，才能彻底消灭他们。
松本雄一默默地思考一会，轻轻地点头说，好吧，我祝你马到成功，一举端掉中国军队的指挥部。
夜幕刚刚垂下，井野三郎率领敢死队押着抓来的一百多个中国百姓开路了。月亮时隐时现，井野三郎得意地一笑，天助我也！他催促敢死队加快步伐，争取在起雾之前赶到青绿山。
夜色中，仿佛一条蟒蛇正沿着绿水河向青绿山方向急行。经过一片树林时，夜空暗了下来，两个中国百姓趁机开了小差。日本兵叫骂着拉动了枪栓，井野三郎连忙制止说，别开枪！不能暴露目标。他吸起教训，用绳子把中国百姓串起来往前走。可这些百姓却越来越麻烦，一会儿有人喊，太君，我的内急，方便方便。等解了手，不一会儿又有人喊，太君，我的鞋。等他穿好鞋子开始赶路，有一个家伙竟然摔了一跤，串在一起的人险些被一起带下堤坡，摔跤的家伙还高声地喊，太君，救命啦！太君，快救命啦！两个日本兵过去，把摔跤的家伙提了起来，井野三郎甩了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再捣乱，砍下你的脑袋。队伍又悄悄地前进了。
快到青绿山了，天空中刮起了南风，把刚刚起来的一层薄雾吹得无影无踪，月亮像半块铜镜高悬在天空。井野三郎想不到行程竟然这么顺利，看一眼时间，才十一点半钟，不禁冷笑起来。他一声命下，十名由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敢死队员如猴子般敏捷地闪进了树林。井野三郎命令队伍隐蔽起来，静候敢死队员的佳音。
不出五分钟，前方响起了哒哒哒哒的枪声，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看见山脚下冲天的火光，井野三郎知道是他的敢死队员暴露了，顿时两眼喷出火来。他又挑出了十名敢死队员，这一回把他们分成了两组，各沿着河坡的一边分头前进。他的神经绷得紧紧地，心想，两组敢死队员总有一组可以逃脱中国军队的视线，爬上青绿山完成任务。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等到第八分钟的时候，前方又先后传来了井野三郎不愿意听到的枪声和爆炸声。他终于明白，是那几个逃走的中国百姓给中国军队报了信。中国军队已经在前面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他的敢死队根本不可能逾越。
井野三郎恨不得立即把押着的中国百姓枪毙掉，是他们故意捣乱，才给那几个逃走的家伙赢得了通风报信的时间。要不是想到在危急时刻，还可以拿他们当挡箭牌使用，他会像宰牛羊一样，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井野三郎只好下令队伍撤退。他后悔没有听松本雄一的话，退了五里多路时，却碰到了松本雄一派来的侦察兵。原来，袭击队走后，松本雄一认为井野三郎的行动胜算很大。他想，指挥部被炸掉之后，中国军队就会变成一群断头的野狗，任皇军来收拾。这正是消灭他们的绝好战机。于是，他率领队伍向青绿山方向奔来。井野三郎终于松下一口气，在一座山丘前面与松本雄一汇了合。
见到松本雄一，井野三郎顿觉颜面大失。他抽出军刀，飞快地砍下一个中国百姓的头颅，气急败坏地说，要不是这群中国猪串通一气，我的敢死队早就把他们的指挥部炸掉了。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松本雄一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说，中国人，良心大大地坏了。该杀！
井野三郎瞪着血红的眼睛说，我的敢死队，有二十人效忠了天皇。哟西——他大吼一声，又抓出一个中国百姓来，高高地举起了军刀。
这时，山丘上响起了一阵激烈地枪声，一排排日军应声倒地。井野三郎惊呆了，高呼卧倒！指挥日军开始反击。他做梦也没想到，中国军队早就布下了口袋阵，只等他们钻进口袋，就将两头的袋口扎死，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眼看自己的队伍在明处，而中国军队却在暗处，所有的还击根本找不到目标。松本雄一的头脑开始清醒过来，他命令日军停止射击，用夹生的中国话大声地对中方阵地喊道，中国官兵，请你们停止射击。我们手里现在有一百多个中国百姓，如果你们再伤害我方官兵，我们就将他们全部杀掉。请你们让开道来，放我们过去。否则，我们就杀了这些老百姓。
中方阵地果然停止了射击，而且有人喊道，小日本，你们听着。你们要是敢伤害这些无辜的百姓一根毫毛，定叫你们血债血还。现在，放你们过去，请你们把老百姓留下。
井野三郎赶紧把中国百姓变成了一堵朝着山丘方向的人墙。借着人墙的掩护，日军拥挤着开始撤退，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0分钟。井郎三郎亲自断后，他不顾中方的警告，将中国百姓押在最后，直到他认定中国军队对日军构不成威胁了，还不肯放人。当中方再次警告他们把老百姓留下来时，井野三郎竟然下令对刚刚放行的中国百姓进行射击。瞬间，一百多个无辜的百姓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中国军队愤怒了，向日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井野三郎没料到中国军队竟有这么先进的美式武器，火力一点也不逊色日军的装备。
日军拼命地狂逃，中国军队拼命地狂追。尽管井野三郎率领他的学生兵在后面顽强抵抗，依然无法阻挡中国军队的穷追猛打。松本雄一见势，组织所有的火力，孤注一掷地开始阻击。除了后勤兵带着马队往后撤退，其余官兵全部上阵。他亲自督阵，布下阶梯式的防御阵地。
这可苦了雪子，她虽然骑着马，可后勤兵们只盯着粮草和弹药，根本顾不了她是松本长官的妹妹，谁也没在意这个骑在马背上的女人。激烈地枪炮声如雷鸣般响彻云霄，马匹受了惊吓，潮水般地往前涌，相互挤着、撞着、咬着，发出一声声嘶鸣和长啸。不时有马匹被挤下堤坡，滚进绿水河。雪子的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背，不停地拉扯着缰绳，想让马慢下来。马却根本不听使唤，它无法控制住自己。一匹驮满弹药的马摔倒在雪子面前，她的马也跟着摔了个跟头，人被重重地摔下马来。就在她感到眼冒金星的时候，几只马蹄踩在她的身上。求生的欲望一闪而过，她懵懵懂懂地想用双手撑地爬起来，可右手却落空了。瞬间，她意思到右边就是堤坡，顿时使出浑身的力气，顺势滚了下去。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马踩碾而死。等她滚下坡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子是躺在积善堂里醒过来的。积善堂的尼姑师太带着尼姑们掩埋野尸时，发现了雪子，一摸还有脉搏，就把她抬了回来。
看见雪子睁开了眼睛，尼姑们你一言我一句地问了起来，雪子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不知如何回答这些救了她性命的恩人。她担心自己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嘴巴迟迟不肯张开。想起日本人在中国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她担心要是暴露了的身份，肯定会遭受中国人的报复。忽然，她想起了慧子在临死的那天说过的一句话，要是碰到中国人，我就装哑巴。对，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她慢慢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是个哑巴。
尼姑师太耐心地给雪子的伤口上了药水，示意尼姑们不要打扰她。房间外面的声音很嘈杂，急急忙忙的，说是从战场上送来了一批伤员。接着听见几声痛苦的嚎叫，是开始给伤员做手术了。雪子猜测这里就是中国军队的战地医院。莫非到了青绿山？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躺了一天一夜，终于能下床了。她伏在窗口上，看着外面的动静。原来，这里是一座寺院，只是没有香客。院子里的女护士很多，有陪着伤员聊天的，有帮助伤员学着行走的，有洗绷带和床单的，有拿着药水匆忙穿行的。我能做一点什么呢？雪子出了房间，拿起一把扫帚扫起地来。
尼姑师太回来了，一把夺过雪子手中的扫帚，先是指了指雪子身上的伤口，接着做了个让她去休息的手势。雪子摇了摇手，表示没关系。尼姑师太叹一口气说，阿弥陀佛！可怜的哑巴，不该遭孽啊。尼姑们回来了，一个个额头上流着汗，身上沾有尘土。一个尼姑对师太说，师父，听说日本鬼子派大军进攻青绿山来了，我们怎么办呢？师太说，有国军守在这里，你们怕什么？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日本鬼子，他们来这山沟沟里，究竟要干什么呢？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听一个当兵的老乡说，5月1日，我的老家金乡女子中学的所有学生全都被日本鬼子害了，有0名女学生被当场奸死，尸体被一丝不挂地横陈在二楼的教室里。金乡人被日本鬼子刀劈砍头、开膛破肚、剜肛抽肠、活剥人皮、挖眼剁脚、割Ru房、刺下身、军犬撕咬……
别说了，阿弥陀佛！一个小尼姑惊恐地打起了寒战。
那个尼姑停了停，竟放声痛哭了起来，哭累了，就抽泣着说，可怜我的爹妈，还有两个弟弟，全都被日本人杀死了。金乡惨案，死了三千多人。要不是我逃婚逃到这里，也像他们一样被害死了。尼姑们全都落下泪来，纷纷安慰她。
该天打雷劈的日本鬼子！不如，我们去当兵，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再回来当尼姑。
对！与其被日本鬼子害死，还不如在战场上战死。
尼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炮轰声。师太沉思了片刻，悲哀地说，你们年轻人，都走吧！当兵也好，远走也好，只要能逃脱日本鬼子的魔掌就行。我们几个老尼姑，留下来守堂。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了，你们想起了积善堂，就过来看看。哪天累了、厌了、倦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说着说着，师太伤心地擦起了眼泪。
师父，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们都回来陪您。一个年轻尼姑眼睛红红的，说哑巴怎么办呢，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让哑巴留下来削发为尼。她命苦，不会说话，在外面会遭罪的。师太抚摸着雪子的头说。
可是，哑巴长得这么清秀，要是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会遭罪的。
放心，为师自会安排。
就这样，雪子由哑巴变成了哑巴尼姑。师太为她削了发。看到削发之后的雪子越显妩媚动人，师太心中不免生出一份担忧。她找来锅灰抹在哑巴的脸上，总算放下心来。
雪子没有一点怨言，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因为，她离心爱的振邦君越来越近了。她悄悄下定决心，等战事平稳下来，就翻过南山，去李垸村找振邦君。
当天下午，炮声越来越密急了，十多个年轻尼姑痛哭流涕地离开了积善堂。
从前线送到积善堂的伤员越来越多了，战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手忙脚乱，留守积善堂的包括哑巴尼姑在内的七个尼姑全都参加了救护队。让护士们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这个哑巴尼姑竟然一下子就学会了打针和敷药之类的活，就像是一个专业的护士。她闲不住，清洗、换药、打针、洗衣服，什么都做。师太夸奖说，这孩子虽说是个哑巴，命苦，可特灵气。也是奇怪，伤员们见了哑巴尼姑，全都变得坚强起来，连等着动手术的重伤员也会一声不吭，咬咬牙挺过去，不用再打麻药。
这天早晨，青绿山大雾弥漫。听不见伤员的呻吟声，也听不见枪炮声，积善堂里显得异常地安静。哑巴尼姑和护士从容地给伤员们换着药。
查床的时间到了，院长带着几名医生开始巡视伤员的病情。每走到一名伤员的面前，他都要看一看，问一问，然后，鼓励伤员一番。来到第十三床伤员面前时，哑巴尼姑刚刚给伤员换完药。
雪子？
院长失口喊了一声。他愣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哑巴尼姑，揉了揉眼睛，不相信眼前的这位女子是个哑巴尼姑，更不相信哑巴尼姑就是他日夜思念的雪子。难道这世上竟有长得这么像相的女人？直到看见雪子呆呆地立在他面前，任凭大滴的泪水滚出眼眶，他才相信，这个女人真的就是雪子。他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喃喃地说，真像做梦一样！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感谢上帝，把我朝思暮想的女人送到我身边。
什么人？站住！忽听哨兵大喝一声，随即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小心鬼子，准备战斗。院长如闪电般迅速地松开他的雪子，下令说，保卫队守住大门，巡逻队跟我来。
两挺机枪架在积善堂的门口，巡逻队端起清一色的捷克式步枪，跟着院长沿着院墙搜索。大雾锁住了人的视线，米开外白茫茫一片。巡逻队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院长找来哨兵，哨兵报告说，我看见一个黑影在前面一闪，追上去就不见了，就开了一枪。于是，院长命令巡逻队加强警戒，不要放过半点可疑的迹象。
他若有所思地走进积善堂，仔细地观察院落里的动静。
此刻，雪子又变成了哑巴尼姑。她在往生殿里跪着，跟着师太和她的徒弟们念佛。她努力地止住怦怦的心跳，祈求菩萨保佑她的振邦君，保佑他能尽快消灭侵犯积善堂的日本兵。万万想不到，她日夜思念的振邦君竟然就在青绿山，就在积善堂，就在国军的战地医院。她回味着李振邦搂着她时说过的话，心里甜滋滋的，巴不得马上能投入他的怀抱。想起一路上所遭遇的种种磨难，一股伤痛顿时涌上心头，不觉悲喜交加，泪水洒落到地上。
嗵的一声闷响，雪子扭过头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日本兵，把刚刚走到往生殿门口的李振邦摔倒在地，又迅速地卡住他的脖子。
敢死队？雪子飞快地起身，操起靠在门口的一把铁锹，狠狠地朝日本兵头上砸下去。日本兵一声不响地倒下了。雪子的双手发起抖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而且是一个日本人。
快隐蔽！李振邦就地一滚，把雪子推进了往生殿。原来，日本鬼子声东击西，趁机翻进了院墙。四个日本兵，准备一个人对付往生殿里的尼姑，三个人对付积善堂里的伤兵。要不是李振邦进院子来找他的雪子，他们的阴谋就已经得逞了。
李振邦鸣枪报警，保卫队冲进院子，向日本兵压过来，机关枪猛烈的火力把三个日本兵逼进了放生池。
尼姑们只管虔诚地念着佛经，仿佛积善堂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雪子看一眼躺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日本兵，缴下他的枪，又和尼姑们一起去念经，眼睛却不时地朝门外张望。
放生池里的日本兵疯狂地投了一通手雷，借着烟雾朝往生殿方向靠近。李振邦退到往生殿的门口伏下，一边朝日本兵射击，一边大声地对尼姑们喊道，快躲起来！快！尼姑们依然一动不动地念着佛经，她们不相信日本兵会对几个吃斋念佛的尼姑怎么样。李振邦几乎是嚎叫了起来，快躲呀！师太起身把雪子藏到佛像后面，又回到原处念起经来。她想，她们都是几十岁的老尼姑了，怕什么呢？
轰，日本兵朝往生殿的门口扔了一颗手雷，李振邦当场昏死过去。日本兵冲进了往生殿，不分青红皂白，把尼姑们拖到门口用枪顶了起来。雪子心急如焚，手中的枪瞄准了用枪口顶着师太的那个家伙，只听砰的一声，那家伙应声倒下。
日本兵慌了，胡乱地朝殿里面放了一通枪。见找不到目标，恼怒的日本兵当场枪毙了两个尼姑。他们惶恐地扫视了往生殿的每一个角落，认定唯一能逃命的办法是炸开往生殿的墙壁。于是，一个日本兵把尼姑们押在门口当人质，阻挡中国兵的进攻，另一个去炸墙。可往生殿的墙壁是用石头垒砌成的，又厚又结实，手雷炸了两次也没能炸开。他们惊惶失措，准备绑架人质往外冲。
四个尼姑被日本兵五花大绑了起来，一个日本兵回头瞟了地上的李振邦一眼，见他动弹了一下，于是，举起了手中的枪。千钧一发之际，雪子一跃而起，一颗子弹抢在前头钻进了日本兵的脑袋。另一个日本兵愣了一下，不等他端起枪来，雪子又抢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雪子丢下手中的枪，飞奔到李振邦身边。她跪到地上，紧紧地抱住他，酸涩的泪水滴到他脸上。李振邦睁开眼睛，幸福地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