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车、返回,接下来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不过,我高兴得太早了,汽车驶进公安局大门,许钧正面沉如水地站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以为他会发火,但直至走在他面前,一直只定定地看着。经受这目光细细而长久的炽照是件难堪的事,我觉得如同钢火灼烤。“师傅,还没休息呢?”
“看到你这么晚才回,我很吃惊,英子。”
“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吹吹风。”
他缓缓地摆摆头,未置可否。“吹吹风也好。”眼睛却越过我的肩睨着背后的秦腔,悠悠地说:“何晓莉的事十分侥幸啊。”
“有我陪着,英子没事的。”秦腔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感到脸颊发红,无言地暗示秦腔先回值班室去。许钧没再理睬他,对我说:“你赶紧回去吧,何晓莉坚持要回来睡,你快去陪着她。她还没完全康复,明天还得回医院。”
我放下手刹,准备开车过去。
“别开车了。”许钧拉开车门,“明天早晨我来接你,送你去接受心理咨询。”
二十六
心理诊疗中心位于戎庆街卓嵩一城十八楼。我大学毕业那会,这里的一位心理医生郭晴追求过我,是我认识方非后唯一一次被动式情感经历
那时,我同学母亲住在这里,我跟同学一起陪护。郭晴胸口挂着实习医生牌,却像主治医生一样负责几个病室。我看着郭晴给病人做了几个疗程便得到结论,凡是心理上有毛病的人永远也好不了。我并不是说郭晴无能。没有哪个大夫能把心理问题治好,既没有药物,又不能依仗器械,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郭晴中等个子,奶油小生面相,态度亲切和蔼,说话循循善诱,很讨中年以上女性喜欢。同学母亲对他赞不绝口。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能够帮助你,只是需要花点时间。我是引导你走上幸福美好之途的路标,你会好起来的。”
事实上,不论郭晴,还是他的师傅师兄们显然没有什么魔力,没能让病人的世界重新正常起来。
有一天,郭晴让我装成护士呆在诊疗室观看他治“病”。
诊疗室很简朴,没有装饰的白墙,工业化生产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私人化物品。郭晴先跟病人闲聊了一会,大概是为了让病人放松下来打开心扉。接着,他拿起手边的本子和笔,开始在本子上记录。
“我得让病人觉得我很重视。”事后我问他记了些什么时,他说,“其实我乱写一气。”我发现他看人的眼神锐利,让对方有点不安,幸好他声音很柔和,还算让人宽心。一个小时后,治疗结束,我不觉得他做成了什么。这段时间里,我感觉病人了解郭晴比郭晴了解病人还多些,他连提都没提起困扰着病人的任何一件事情。
“有些事得花时间。”郭晴送病人出门时说,“我会慢慢地触摸你的内心深处,别担心,雄伟的长城修建了好几个世纪。”
我想问问对这个病例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长城修起来,可他除了微笑什么都没说。起初我以为那人再也不会回来请教这个坐在光秃秃办公室里的小年轻,可他还是回来了。一个疗程接着一个疗程,郭晴和他探讨他的困扰,促使他处理自己的问题。
郭晴告诉我,来这里咨询的警察不少。他师傅就为警察处理过多次心理危机。听了这话,我很吃惊,我以为警察是专门辅导别人,而不需要寻求辅导的。
他用一种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看着我,说:“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警察每天面对社会的阴暗面,意味着他们的问题更甚。他们不说不等于没有,不等于他们不愿意自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当然,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相信我,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来找我。”
听完这话,我就出了郭晴的诊疗室,再没进去过。现在,我像一颗滴答作响的炸弹般被许钧押着送到十八楼,应了郭晴的话。幸好许钧约好的心理医生不是他,而是个女的,姓姜,五十来岁,弥勒佛似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姜医生伸出手,我以为她要先跟许钧握,迟迟没有反应,两人尴尬地相持了许久——或许,我的这个动作在姜医生眼里便是精神病患者的症状。
僵了一会,她自然地走近来,亲切地拉起我的手,走进她的诊室。许钧留在外面。
“teaorcoffee?”她微笑着问。
“别麻烦就是。”
她拿出两包G7三合一咖啡。“就这个,怎么样?”
我们隔着一张柜台相对而坐,两面都摆着A4纸和笔。“请随意。”
“这个,有点奇怪。”
“哦,虽然是接受治疗,但一问一答,一受一让,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我把诊室装得像酒吧、茶座的样子,营造一个平等对话的环境,像两个朋友促膝聊天,希望让就诊的人尽量舒适些。我们最不希望加深病人的焦虑,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带着焦虑来的。”
这时,我似乎放松了些,有机会打量她的诊室。房间很大,墙壁不是煞白,而是柔和的粉色,挂着女性味十足的**花窗帘。到处挂着照片,都是人物照,有明星,也有姜医生本人,还有些可能是她家人。左屋角摆着一盆绿藤萝,右屋角是巨大的玩具熊,两屋角之间是一张一面墙那么大的皮沙发。玩具熊与窗台之间摆着一个大书柜。
“你中午在这里休息吗?”我指了指沙发,突然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观察一个地方,首先想到主人的作息、性格特征和安全感。
她点点头。“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坐过去。”我“嘣”地站起来,猛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对着窗户做了几次短促呼吸以镇定自己。
谈话主要围绕我的经历进行。我用社论里的话跟她对谈,没有透露丝毫私人心理,但姜医生听得很仔细,还做了笔记。“您每次诊疗都详细记录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