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我发疯般地朝公司右侧绿化带狂奔。不敢往公路走，不敢往灯光强烈的地方去，我怕自己血淋淋的形象吓坏路人，惊动警察。

该往哪里去呢？惊魂不定之余，我突然想起来时停放在侧面的汽车，不知秦腔会不会在车上。我一手抓住手枪，一手准备拨打110。我无法忘掉那支闪亮的手枪对准我的感觉，那个戴面套的人可能不会轻易放过我。我按了两个数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我的手停了下来。那支枪管对准了我的脸，然后移向车门，这是我所看到的情形。

枪柄下的樱穗。对，那是我绑上去的，许钧还笑话过我。那人用的是我的枪，杀死两人。

我的脑海里再次闪回一幅幅画面，录有我和秦腔闯入公司的视频磁带塞进保安身下。我明白那人为什么饶我一命的原因了：他要嫁祸我，让我因杀害两人而入狱。

我像突然被吓瘫了似的倒在一棵绿桂花树下，身体不停地颤抖。

缓了好久，我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绝望和恐惧的感觉逐渐消失，活下去的本能强烈起来。我侧耳听着附近的动静，慢慢地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不知杀手走了没有，也不知现场有没有被人发现，四周寂静无声。我很快找到了汽车，它还停在原地。我打开尾箱，里面有一套制服、一套运动服，还有一些野营工具。方非逃亡前，我们有时跟着驴友一起出去爬山，在山上露营。我把沾满鲜血的外套脱下来，换上运动服，将制服打包放进旅行袋里。

我检查了一下手提包，令人惊喜的是，上次去省城取出的大额现金仍在，身份证、银行卡都在一起。这段时间，我虽然提着这个包，却一直没有时间对它进行清理。

我将保安B的手枪放进腋下的枪套里，发动汽车迅速往城内驶去。

汽车离开戎城大道后，我在第一个拐弯路口找了一家临时停车场。我背着旅行袋，走到路边拦了一台出租车，直赴戎城高铁站。

我在出租车上用手机订好高铁票，车一停下便飞快地跑进站前大楼，融进拥挤不堪的人流之中。我的计划很简单，先去找方非，如果能救出他，真相自然大白。我本打算同许钧联系，但博智网络门口的杀人案我百口难辨：我的枪在谋杀现场，现场到处都是我的指纹，跟秦腔潜入公司的监控视频也在那儿，尽管许钧会对我有所偏袒，这一系列证据都显示着是我杀人，他会怎么想呢？

不论谁去侦办这个案子，我相信，手铐都在等着我。

现在想想，跟秦腔偷偷潜入公司真是愚蠢，如果跟许钧如实汇报，他一定能通过正常渠道拿到邮件。那么，一切危险都可避免。我又陷入了绝望之中，待我终于鼓足勇气，已经是进站时间，到达新田车站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

高铁启动，我第一个走进卫生间，翻动手机里的联系人，盯着许钧的名字看了好一会。我没有别的办法，不论欠他多少，都无法偿还，但还要累加下去。我点击联系人许钧的头像。电话拨了三次，每次都传出“正在通话中”的电脑小姐声音。我犹豫了一下，挂了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刚响了一声，便传来一个急切的男音。

“英子，你在哪里？”

“你安全了吗？”这分明是一句废话，却是我最想问的。

“我已经回到家里，你呢？”

“我们分手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我觉得不能告诉秦腔去新田的事。“我现在要去省城。我只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是清白的。”

“当然。”他慷慨地说，“让我陪你去吧，我提着电脑过来，我们一起揭开芯片的秘密。”

“芯片没了，秦腔。”

“芯片没了？”

“你必须在家里，秦腔。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但是我不想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想让你过多地卷入我的事情。你保存好笔记本和密码，必要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英子!”

“秦腔，我马上出发，没时间跟你争执。你按我说的做。这是保证你安全的唯一办法。”

“不行。你一个人不行的，我得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已经让你卷入了我的麻烦中，但我不能再害你。谢谢你。”我挂上了电话。

高铁在深夜飞驶，我退出卫生间，一边看着车外昏暗的景物闪过车窗，一边漫不经心地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吃几块饼干。火车轮子均匀的咔嚓声和车厢轻轻的晃动让我的心绪慢慢地静了下来。

我想起远在东北的父母。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成为他们永远的牵挂。我相信，是从有了我的那一刻。但我这么大了，本来应该让他们省心。我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正等待着我的噩梦，报纸上大标题宣布他们心爱的女儿是个在逃的杀人凶手。我无法阻止这个消息传到父母那里，新闻已经没有地域限制，只是希望距离使他们晚一点成为事件焦点。

我知道，只有一条路可以澄清自己，那就是那个芯片里的信息，它已经落入杀手之手。补救已经来不及，还有什么办法呢？方非一定有所保存，只是不知道他会存在哪里。我朝窗外瞥了几眼，高楼、铁塔、树影都那么模糊，倏忽而过。我紧紧外套，缩在座位上。

高铁进了新田车站，时间正好是十一点。我并不是特别累，昨晚睡得很好。新田是个小站，但相当拥挤。我走到站前大路上候车，突然决定在找宾馆前先赶紧打个电话。站前有两块巨大的电子屏，正播放着省内新闻，我浏览了一下屏下字幕，没有关于谋杀案的报道。但是，尸体一定已经被发现了，而记者在报道前还没有来得及弄清事情的原委。

我拨打东北叔叔家的电话，刚响了一声，我便挂掉了。这个时候惊动父母，说些什么呢？我已经知道贾金友一定卷入了系列恶性案件之中，但有些事还搞不懂。只有一个人我可以询问情况，必须在谋杀消息传出来之前问一下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