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面色凝重,看着手里的公文,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境,此刻如同惊涛骇浪。
他本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文韬武略,当世也能排进前十的人物,只是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所以一直在外奔波,不得重用。
他也乐得如此,总比在开封跟那些人阴阳怪气的尔虞我诈来的好。
他很期待变法,但是变法的第一刀就砍在了庞籍的身上,说实话,他还是很不理解,甚至抱着若是没有大错就轻轻放过的态度来的,因为他与庞籍私交匪浅。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啊!看似清正廉洁的当朝首相,士林领袖,庞籍庞相公,竟然家资巨万,让人触目惊心。
前些年倒了孔家,未央本想一举把整个山东拿下,后来因为顾忌非议,才没有下手,只拿下了几处地方,便有朝廷接手了。
朝廷的那些官员都是什么德性?尤其是从开封开的,平日里素的狠了,这次还不狠狠咬一口?
于是他们与当地士绅,尤其是庞家的人,快速的打成了一片,把原本属于孔家的产业,卖了一个好价钱。
有人一夜之间腰缠万贯,有人一夜之间良田万顷。
也有人一夜之间,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之中。
此时的山东诸州,竟然连孔家在时都不如,民生艰难,百姓穷困潦倒,让人触目惊心。
曾公亮暗自叹息,老相公啊老相公,但愿您老人家不知道家中的事情,不然就算是我想要保你,只怕也没有那个本事了。
事实俱在!触目惊心!
曾公亮也不得不提起了精神,打算公事公办了,因为他知道,此刻赵祯与未央的案头,肯定有一份相同的公文,甚至更加详细,罪证更加确凿。
他星夜兼程来到了单州,可不是来玩的,若是事情办不好,上对不起陛下,下对不起黎民,还有和颜面立在朝堂之上?
他来到单州不过一个时辰,证据就收罗的差不多了,这其中固然有未央与皇帝的作用,但是他自己,一路行来,也见识了单州的状况,心里面自然有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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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庞籍气的抖手摔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杯子,看的他的儿子庞元英面色抽搐,这可是唐朝最顶尖的官窑烧出来的瓷器,价值连城,天下少有啊。
庞元英委屈的看了一眼老爹,“爹啊!儿子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荣归之后,能安享晚年,这才弄了一些家产吗?
咱家虽然子孙三人,但是旁支不少,家仆家奴也有好几百,若是不弄点家产支撑,如何养的起啊!”
庞籍气的老脸发青,一巴掌扇了下去,啪的一声,庞元英的白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
庞元英后面跪着的庞恭孙一言不发,连头都不敢抬。
说起来庞家也是诗书传家,庞元英也是颇有才名的才子,庞恭孙今年也二十多岁了,士林之中,也算是青年才俊。
可是庞籍此人,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硬生生挡住了自己儿子与孙子的仕途,儿子庞元英至今只有一个朝散大夫的恩荫官职,至于孙子,只是个白身。
有时候这两人难免在私底下对庞籍不满,但是却摄于庞籍的威严,不敢说话。
如今庞籍退下来了,不知道何时才有起复的希望,也有可能就此终老一生了,这两人也就不怕了。
庞元英满腹委屈,“爹,人家能做的,我们庞家为什么做不得?孔家覆灭,留下那么多产业,难道只能看着他们吞并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超越我们庞家,以后谁还会瞧得起我们家?”
庞籍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的儿子,这是有多脑残啊!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在这脸红脖子粗的顶嘴呢?
刚刚还唯恐一巴掌下去打的狠了,伤了父子感情,这会庞籍觉得自己打的轻了,怎么就没打死这个畜生。
庞籍眼前一片星星,仰面倒了下去。
庞元英与庞恭孙惊慌失措,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的,总算是缓了过来。
庞籍醒来第一句话便是,“你们收拾收拾,把自己做的事情写好,为父舍了这张老脸,为你们求情,最多是流放发配,总比丢了性命来的强。”
要说觉悟,庞籍确实厉害,与曹佾一席话,就能看出来,未央并不一定想真的要了他的老命,只要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一切都还有余地。
这也是曹佾前去与他送行的原因所在,不然国舅爷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给死对头送行。
庞元英不解道:“爹,咱们合理正当得到的产业,有没有伤人害命,怎么就不能经营了?”
庞籍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冷冷的道:“你怎么看?”
庞恭孙眼中寒芒一闪,只是低着头,没有让自己的父亲与祖父看到罢了。
“爷爷,孙儿认为爷爷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就算是他曾公亮前来又能如何?我庞家在单州素有善名,我们的产业也是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无论是曾公亮还是圣人,还能巧取豪夺不成?
再说了,爷爷身为首相,固然退了下来,门生故吏不在少数,我就不信,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对我庞家下手。”
若是以前,庞籍说不定还要称赞一番,自己这个孙子确实见地不凡,比他老子强多了,但是今天,庞籍只觉得自己的老命都要玩完了,这两个不肖子孙,这是作死啊!
人家很明显要拿庞家做样子了,别说咱家本身就有兼并田亩的事实,只怕这些年你们也没做什么好事。
就算你们没事修桥补路了,接济相邻了,但是人家既然认准了你,还会给你机会吗?
若是别人来,凭着自己的一张老脸,还能遮掩一二,曾公亮是什么人?那可是比唐介、包拯这两个家伙也不遑多让的猛人。
只要有真凭实据,他连老夫都敢下手,你们连个功名都没有,又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