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 赵家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赵父依旧生赵想容的气, 路过女儿时,对她视而不见, 幸好赵奉阳脱离危险。但医生提醒他们,这身体再折腾下去,神罗大仙都救不了。
赵想容每天出现在医院, 帮不上什么忙,就是陪着父母。
她没事儿人似的,一点儿不介意父亲的冷脸。赵父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也拉不下脸。女儿离婚此事疑点重重, 他让陈南试探赵想容的口风。
陈南接过赵想容送来的佛跳墙, 她明知故问:“这是你做的饭吗?”
赵想容懒洋洋地:“我可不下厨, 一看着明火和油烟就烦。家里以前也是周津塬做饭给我吃。”
陈南沉默片刻:“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 一定要离婚?夫妻之间, 能解决的事情, 还是要多沟通。我看, 你和小周的感情还有, 怎么闹成这样?你又是……唉,你让咱家以后怎么能在周家抬得起头来?”
“我俩离婚了。”赵想容僵硬地重复。
多亏了长相,她看上去总是带着一种狼心狗肺地明艳,只有绽放和消亡两种形态。而任何人想让粉红豹消亡, 那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赵想容说:“虽然婚离了,但周津塬肯定能把他家老爷子解决好。咱们和周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 这事就你知我知我老爸知,哦,还有我大哥,别告诉二哥啦。嫂子怀孕了。”
赵母气道:“你大哥是被你气的!”
赵想容微笑:“被我气的?不见得吧,我怎么觉得他高兴坏了?也是难为他,刚出院一天,就找了个空牛皮纸袋耍我玩儿。”
赵母语塞,她有时候觉得这女儿过于天真,但有时候觉得她成熟得可怕。
赵想容却再次看着门口,安安静静。
她小时候因为那场高烧住院,无聊的时候,经常趴在窗口往外看。私人医院有个小喷水池,里面养了几条小鱼,很多病人经过时都往那个喷水池里扔硬币,大概也是想祈福。
许晗半夜跑进来,她趴在小小许愿池边,想偷水底的硬币。
赵想容在女孩子爬进水池的时候,冷不丁地叫一声。许晗吓得失足跌进去,噗通一声,半天没起来,赵想容慌张地跑过去查看。
飞快跑到喷水池前,许晗突然间坐起来,泼了她满脸的水花。
两个女孩坐在喷水池边,赵想容给许晗拿来毛巾擦拭长发。许晗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赵想容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许晗了然地说:“你也是来这里捡硬币的?”
不。
她叫赵想容。她这辈子没偷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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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除了大年三十在自己家过,其他时间,一直睡在孟黄黄香闺的沙发上。
孟黄黄带他吃遍了所有的快餐,从肯德基卡乐星赛百味一路吃过去,又带他疯狂购物。
苏秦的手臂好得差不多,他边哼着歌,边试穿着新买的椰子鞋,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这种热门鞋型不在亚洲发售,需要找代购排队预定的。苏秦曾经偷偷花过学费,用六百块买了一双莆田高仿。如今终于穿上正品。
苏秦正自我感觉良好,孟黄黄灰头土脸地从卧室走出来。她在家里穿着暗淡蓝白的条纹睡衣,边喝咖啡边看文件。
苏秦坐到孟黄黄身边,讨好地问今天中午去哪儿吃饭。
孟黄黄想起昨天在点评网上看到家高端寿司店,叫吉兆。苏秦当然没有意见,等他把自己打扮好,孟黄黄随手掏出根紫红色的口红,潦草地在嘴上涂了几笔,裹了一件羽绒服就出门。
平时在酒店上班,孟黄黄必须穿制服,就连这头金黄色的长发,也被母亲和姥爷骂过多次。但她对衣着不热衷,她公寓也有不小的衣帽间,所有的奢侈包和鞋像回收站的废物一样堆着,很多标着惊人数字的吊牌甚至没有摘下来。
苏秦开车的时候忍不住了。“黄黄姐,你出门的时候都不打扮自己?”他年轻,一丁点也不婉转,“你可太邋遢了。”
孟黄黄眼皮也没抬一下:“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我犯得着为你打扮么?”
苏秦被奚落得一声不响。
孟黄黄原本没那么阴阳怪气,但是这小孩吃她的用她的还嫌弃她,她也不想客气。
苏秦原本也忍不了孟黄黄这臭脾气,但是住在她家仅仅几天,生活质量是入云梯般的提高。苏秦最近新学了街舞课,他非常有天赋。每当他跳舞,别的班上女孩子都跑过来看他。
苏秦得意之余,也暗想:孟黄黄,她给他等着!等他有钱了,立马和这个奇葩老女人断了!
走进店里,两人把外套脱下来,苏秦才发现她里面穿了身老旧的毛衣裙,也没什么造型,袖子边缘都是毛球。
苏秦撇了撇嘴,他专心地研究一会菜单,但也看不懂,想问金主的意见。
孟黄黄正举起擦得光亮的小勺,用勺子背面照着她自己,嘴里模糊地哼着“青春的唇角微微甜,就像我心临空飞扬——”这是涂霆为士力架唱得广告歌,他的粉丝把它改成了应援歌。
等唱完后,她抬起头,看到那小孩正有点怔忡地看着自己,挑眉问:“你看什么?”
苏秦立刻垂下目光,他没想到,孟黄黄唱歌非常好听。
孟黄黄接过菜单,她说:“我打听过了,双心视频四月份有个偶像练习生选拔大赛。我到时候给你报名,你好好练舞。涂霆当初就是练习生出道的。”
苏秦重新打起精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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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阳这次虽然脱离危险,但是,他需要更漫长的静养,整个人虚弱到不能说话。
周津塬再次收到苏昕搬家的短信,是在值班的时候。
骨科轮休年假,周津塬要值专科门诊,晚上还被科室里的人拉去灌酒。在整个医院,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他身为谁的儿子,就对他多看一眼。
这曾经让周津塬放松,如今却偶尔迷茫。当医生的付出和收获,永远不成比例。
周津塬当晚一路实施急救,把赵奉阳送到医院,但在赵家人赶来前,他就先悄然离开。
他没有天真地认为,赵家人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感谢自己。毕竟,医生的职责就应该是救人。
换成某人,她一定会振振有词地说:“你犹豫什么!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医学院,那里不就教你救人这一件事的吗?”
周津塬坐在诊疗室,他耐心地问患者的各种症状,除此之外,通常需要结合影像资料和体征,才能得出一个比较确切的结论。
但是,他的离婚就像掀开一角的罐头,周津塬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装有什么东西前,粉红豹就又先抢走了。
除了那一次深夜的短信后,赵想容没有再联系他。
短信,微信和电话,什么都没有。
周津塬把留在赵家的车从车库缓慢开出来,她没有走出来。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赵想容没有失联,如果现在去icu楼层,她很有可能就守在那里。她在陪着赵奉阳,那个伪君子。
但不管怎么说,那暗无天日的婚姻结束了。
周津塬把离婚证随手放到了车的遮阳夹板里,随后回家。
他打开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动静。
走进去,家政阿姨正垫着脚,拿着孔雀毛掸子收拾所有亮晶晶的摆设表层,看到周津塬,两个人都有点失望。
“啊哟,太太还没回来?”家政阿姨有点局促地说,“周先生,我这个月的两次工资,都还没有发……”
赵想容四体不勤,却是一个隐形洁癖,每次请阿姨都是先工作后付工资,因为必须要经过她亲自检查。
周津塬向来不管家务事。他耐心地问清楚后,把阿姨的工资用手机转账。
家政阿姨又有点犹豫地问,赵想容最近怎么总不在家,打电话也不接。
“她很忙”,周津塬含糊地解释,又觉得有点可笑。在医生面前说忙,赵想容确实整天“忙”个不停,她“忙”着在那个浮华矫饰的世界里逍遥。
家政阿姨指了一下旁边的塑料袋:“这是我家做的辣椒酱。太太上次说她喜欢吃,我就又做了点,带给她。”
“有心了。”周津塬看也没看,他淡淡说,“我会转交给她。”
比起在家很少出现兼清清冷冷的周津塬,阿姨显然更想见到赵想容。她在旁边磨蹭了会儿,又抱怨几句,说什么永远分不清赵想容干净和不干净的衣服,只能靠用鼻子闻哪个有香水味的,香水味浓的要洗,没有香水味的要挂起来。
周津塬不再说话。
阿姨很快感觉自己话多,闭上嘴巴。
等她走了后,周津塬仰头靠坐在沙发。屋里太静了,他随手打开电视,上面正放着好莱坞大片,各种打打杀杀。
门突然又响了声,他睁眼望过去,是阿姨又走回来,说忘记把脏抹布带走了。
她笑着,显然想主动说什么,刚说了句“周太太”,突然一个爆裂声,周津塬将手边的遥控器,用力丢到墙角。
阿姨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一步。
“从今往后,您就不用再来了。”他抬眼,人倒是依旧很平静,“这里不需要再收拾,我俩离婚了。”
苏昕再和周津塬见面,已经是她帮着母亲和弟弟搬了新家之后。
新租的房,环境不老好,电线撑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能有个穿睡衣的女人把洗脚水倒在路边。房间格局是两居室,找了立邦刷了层油。
苏昕接到周津塬的回复,她正被苏秦拉出来。姐弟正在街边的小店里买衣服。
苏秦说:“姐,你不是在做药代吗?买套西服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看看你这大衣,虽然便宜,但也要整齐点。你看都是毛球,你也不修理一下。”
苏昕抿抿嘴:“别人才不会因为你穿什么衣服而尊重你。”但还是拗不过弟弟,随手拎出来一件正式点的一步裙。
造型简单,适当展现身材,显得整个人的肤色极白。
苏秦是一个小直男的审美,左右看看,觉得不错。但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孟黄黄,那头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打了个哆嗦。
结账的时候,苏昕趁着苏秦不注意,又飞快地往塑料袋里塞进一条红色的丝绒连衣裙。
等到两人见面,周津塬已经先到了咖啡馆,正站在玻璃门前。
这位周医生刚理了头发,发型极干净,因为有着一双铁石心肠,面孔白皙,没有一丝皱纹,显得比真实年纪小了很多。
他真像神仙,不为生计病痛忧虑,钱和感情也不是问题。
周津塬接受她的打量,他慢慢地说:“想躲我?”
苏昕愣了下:“什么?”
周津塬看着她:“你年纪小,本来就没什么人生规划,亲人一直生病,家里负债,自己还想读书,学校里大概也没几个朋友能帮你——但你在我面前很安静,几乎从不说这些。”
苏昕静了好一会。她轻声说:“都是命。我也只能往前走。”
苏昕心中五味陈杂,她不打算和周津塬单独相处,赵想容那一巴掌,把她的什么自尊都打落了。但是,周津塬此刻就这样安静看着她,他向来沉冷的脸色有点苍白。
过了一会儿苏昕才明白,周津塬刚刚根本没有对她说话,他此刻来找她,仅仅是想在她的脸上看到许晗。
她有点难受,然后想,他妻子会不会更难受。七年的婚姻,这样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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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想容觉得,她前所未有地解脱了。
赵想容一点都不介意担上“自己先出轨”的“罪名”。在粉红豹的价值观里,别人怎么评价她,她根本连睫毛都不带多眨一下。
何况跟医生结了婚,赵想容也慢慢被带成一个达尔文主义者,一个无神论者。面对困难,就学着周津塬的信念:只有强者,才会承担更多的责任。甚至是,不属于他的责任。
她年后一上班,更没有太多时间为离婚伤感。
司姐昨晚飞香港开会,但她逼着他们几个大编辑,下午一起开视频会议讨论周年庆。
她们杂志社,每年五月创刊日都会举办一个类似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慈善舞会met gala的那种大中华时尚盛宴,邀请明星出席,颁发奖状,再把所有收入和赞助捐出去。
说起来很俗,操作起来更俗。
但是司姐不认输,她们杂志的竞刊去年搞了非常奢华风格的晚宴,买了当晚微博的全部热搜,非常出风头。
司姐看着眼热,也打算效仿,更要她们帮着想方案。
只不过最近网络环境不是很好。微博这两天最热门的一条讨论是,“国家科技进步奖为500万元,明星拍一部戏的收入就过千万——这现象是否合理?”
也不知道谁带节奏,她们杂志刚放出涂霆的一张精修图,喷子就在微博底下,疯狂评论说什么她们请肇事明星拍封面,什么明星拿这么多钱,科学家收入这么少,明明科学家才推动世界发展。这代表社会失衡,三观教育失败,长久以后,所有孩子都只想当吸金偶像,没有人想当贫贱的科学家云云。
她们杂志就以这种诡异的姿态,被骂上了当天的热搜。
司姐倒是无所谓,骂就骂呗。撕,向来是时尚圈的一种传播方式。何况,这算是她们得到很多时尚圈外的kol点评和转发的好机会。
但赵想容把新媒体组叫过来,也顺便给手下那群小编辑和新来的几个实习生开会,她问他们怎么看待这问题。
底下七嘴八舌。
有的说,喷子纯属仇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的说,明星来钱确实太快了,社会不公。有的说,这个社会本来就虚荣,价值观有问题。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赵想容似笑非笑地听着,最后,她拍拍手。
“世界上哪个国家,都是明星赚钱最多。光是一个英国女王,纳税人每年就得花多少钱供着她?她,也是最高端的娱乐明星。其实,人只要活着,生活里会遇到不同程度的痛苦。当我们身体不舒服,可以看医生吃药开刀。但当我们精神不舒服,怎么办?也就只能追追星,看看电影电视来缓解。那些明星和偶像,他们确实没有推动科学进步,但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作品,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甚至他们存在的本身,也会减轻我们精神上的痛苦,给我们带来欢笑和感动。这,就是他们独特的价值。”
会议室很静,赵想容穿着精致的长袖衬衫和过膝蕾丝裙,她抱臂靠在桌子上。
“说说我们的工作吧,我们为什么要做时尚杂志?那些明星,那些奢牌,那些设计师,真的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不,我们的服务对象永远是读者。我们尊重读者,我们真诚地想让读者知道,在衣着打扮和审美购物领域里,设计,有着不同的形式,美,有着不同的可能——这,才是我们做杂志的初衷。你必须认同这一点,你必须相信精神有价值,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在这个势利的行业里前进。否则你会很痛苦,会心态不好最终变成喷子,觉得这世界永远充满不公。”
结束完这种打鸡血的会议,赵想容懒洋洋地抱着活页夹走出来。patrol追上她,他也旁听了这会议。
他脸色有点怪:“你刚刚那些话挺有意思。”
patrol级别比她高,但赵想容平常不需要对他汇报工作。因此,赵想容对他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很多敌意。毕竟,他也是一个空降兵。
她朝着他摇了摇食指:“这些话可是司姐原创。”
赵想容当初就被司姐这番话骗来,在她麾下甘心地当一名小实习编辑。如今她照猫画虎,安抚那些玻璃心的实习生。
毕竟,运营微博的都是小孩子,不像她和司姐脸皮厚,在各种恶毒评论中已经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