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极北之地,长白。
北风如刀,雪花飘扬。
慕容皓月背着苏楠笙,望着被大雪封去山路的长白。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雪,却在此刻并未被这雪色所刺目。
也不知为何,在刚踏入长白时,他的心就已经冷了。
“师兄,走吧。”萧皓琛提醒道:“仙鹤凝成的纯阳真气在风雪天里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好。”慕容皓月也外放出了真气,踏入了山脉。
雪落得很密集,铺满了山,也封去了路。而那些雪落到了他们的炽热的真气上,也散成了雾气,遮住了二人的视线。
前路久寻不得,慕容皓月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被凛冽寒风吹斜的大雪。
“师兄?”萧皓琛沉默了片刻,唤道。
“不要出声。”慕容皓月将声音压得很低。
萧皓琛感到疑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慕容皓月打断:“有人在前方练剑。”
练剑的那人像是察觉到有不速之客,停下了练剑,那被风拂斜的大雪也变为了垂直落下。
当二人抬起头时,却发现前路已站着一人。
目光如锋,通体漆黑,在雪地中极为耀眼,若有若无的几缕白发飘散在毡帽外边。他手握着一把极为普通的银剑,剑上却焕发着令人心惊的剑芒。
“来者何人?”少年声音不怒不怨。
萧皓琛拱手一礼,“武当掌教萧皓琛,特来此地求采雪莲。”
慕容皓月看了一眼萧皓琛,“武当派弟子慕容皓月,特地前来长白求采雪莲,希望少侠能够放行。”
“武当的人?”少年忽然顿住了,将手中银剑揽到了背后,似有出剑之意。
慕容皓月感受着背后苏楠笙微弱的呼吸声,心中一凛,在瞬息之间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哪怕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了红尘匣,内息也是絮乱,但是为了挚爱之人的一线生机……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出了一剑。
剑势平常无奇,只是普通的下劈。
但这一剑竟斩断了下坠的风雪,进而摧枯拉朽般地劈开了足以没膝的积雪,撕出了下边的一道贫瘠的山路。
少年收了剑,如同出剑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给你们一个时辰,不管开花与否,拿了就离开,不要打扰我练剑。”少年语气依旧淡凉。
“否则,就做好死的觉悟。”
这句话从字面意思上听起来很是狂傲,但从少年口中道出,却少了那份狂傲的味道,仿佛在说着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留下了这句话后,就消失在了雪中。
仅留一地狂卷的雪霰。
片刻后,雪花又重新坠落了下来。
萧皓琛看着少年刚才所在的位置,陷入了沉思,“这少侠的剑法……”
慕容皓月没有搭他的话,“走吧。”
雪越下越大了,绵绵密密地落下,就像那年落在秦淮河上的绵绵细雨,惊醒了雪月楼中的半塘荷花。
忽然,微弱的声音响起,“阿月,这是哪?”
这个声音很平静,却让慕容皓月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这里是长白。阿楠,你怎么样?”
“长白……”苏楠笙道:“请放我下来吧,我在你背上趴着也有些累了。”
慕容皓月扶着苏楠笙下来。
苏楠笙鞋履刚触到雪地,她身上的纯阳真气就融化了一地冰雪,那血红似火的嫁衣,在这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阿月。”苏楠笙突然唤道。
慕容皓月看向了苏楠笙。
“还记得你五年前说过,要和我肩并肩去看那大漠风光,也要去赏一场落雪。”苏楠笙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美眸格外明亮。
慕容皓月为她把了把脉,发觉并无异常后,道:“你不要说话,等采下雪莲后服下,一切都会好的。”
苏楠笙摇头道:“我想在此歇息一下。”
慕容皓月点点头,朝着萧皓琛道:“师弟,能否麻烦你去前路摘来雪莲?”
“义不容辞。”萧皓琛轻轻点头,孤身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目送着萧皓琛远去后,苏楠笙伸手接下了一掌雪,看着雪在掌心中融化,“细想起来,这壮丽长白的雪景,与金陵秦淮的雪景相比起来,却是别有两番韵味呢。”
“金陵下过雪吗?”慕容皓月问道。
苏楠笙点点头,回忆道:“十年前我初入雪月楼时,正好在下大雪,雪很冰冷。而在你那年离开金陵的第二天,金陵也下了场大雪,却很是温暖。”
“雪既冰冷,又温暖?”慕容皓月微微迟疑。
“冰冷的不是雪,而是人心;温暖的也不是雪,而是人。”苏楠笙轻轻一笑,面色很是娇羞可爱,“月郎,今日你我共赏长白,同观雪落,此情此景甚美,在此娶我可好?”
长白山既没有秦淮的风流,也没有雪月楼的雅韵。而苏楠笙一介风尘女子,在这寂寥之中,如同一支孤傲的蔷薇,在五年满心春水的浇灌下坚忍绽放。
慕容皓月立刻点头后,“好。”
“天地在上,祖师爷在上,我慕容,愿娶阿楠为妻,白首偕老,不离不弃。”
苏楠笙挣扎着点点头,声音渐渐疲倦:“我苏楠笙愿嫁给阿月为妻,愿一生一世相随……”
随后,她口中吐出了鲜血,浸染了雪地,凄婉而苍凉。
慕容皓月看到那刺目的血色,心中一惊,赶忙抱紧苏楠笙,“你怎么了!”
苏楠笙呜咽着:“阿月,这冰天雪地的,我怕是出不去了。”
“不要说话!”慕容皓月将手掌拍到苏楠笙的背上,“我为你输送真气御寒!”
然而,阴阳相合,阳阳相斥。慕容皓月的六爻真气被苏楠笙身上的纯阳真气生生拒回。
“不是寒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慕容皓月的声音越来越苍凉绝望,“你身上的纯阳真气还未散去,怎么会这样?”
忽然,慕容皓月看到自己肤上泛起了红光,体内竟传来一阵嘶鸣,细细聆听,像是为至亲之人送终时的悲泣。
慕容皓月不甘地睁大了眼睛,“这是?鹤血莲花?它怎么会在我的体内?”
苏楠笙勉力笑了笑,“阿月,你的劫数,萧掌教那天都告诉我了,解铃人还需护铃人,你护花五载,而这花最好的归宿,就是你了。”
“不,不!”慕容皓月眼泪流淌,仰头竭声嘶吼,“萧皓琛,你给我滚过来!”
“滚过来啊!”
然而,回答他的,仅有那漫天飞扬的风雪。
苏楠笙语调愈来愈低,却也越来越颤:“阿月,你不必责怪他,他也是为了你。我此生若不是遇到了你,也本只是世道中一个无根的飘萍罢了,正因为遇到了你,我才有了根。”
慕容皓月平静了下来,搂紧了苏楠笙,泪流满面。
“我好开心,能在生命的最后成为了阿月的妻子,只可惜,那广阔无垠的西洲大漠,那涛声不断的蓬莱,需要你代我去看了。”
苏楠笙五年前在雪月楼中为言己微挡下一掌后,留下的隐疾愈来愈烈,而不久前在暮淮王府中以身挡下雷劫,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慕容皓月。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油尽灯枯了,只是,她强撑到了此刻,只为向心上人倾诉衷肠,不留遗憾。
慕容皓月猛然摇头,“不,你不能丢下我一人!”
苏楠笙努力憋出笑容,“我死后,你要再找一个好姑娘,让她陪你一起去看这世间风景。”
“我不要!我只要你当我的妻子!”
“别傻啦。”苏楠笙笑道,“我还能为你唱一首曲子吗?”
慕容皓月拼命地点点头,点得很用力,生怕苏楠笙感觉不到。
苏楠笙低眉婉转,低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哭声震彻天地。
“还真是煽情啊。”萧皓琛手捧着一朵盛开的雪莲,躲在一处山沟后,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雅韵欲说还休,随风雪消散在了寥寥无人的长白。慕容皓月依旧抱着苏楠笙,就像是依偎着在雪地里的一对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