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
每一次祭剑大会流程都是一样的。先是悼念战死的英灵,寄托哀思,再代替那些英灵好好活下去。除此之外,还会安排连续数天的宴会。为了顺应早晨大祭营造出来的哀伤氛围,首日宴席上,饭菜主要还是以豆腐为主,酬谢前来参加祭礼的人,并祝祷逝者如斯。以红碟碗盛饭菜,以表喜丧,愿逝者安息,更寄予了对未来的祝福。
既然是豆羹饭,宴席上的荤食可谓是少之又少,就连酒也换成了没有加糖的豆浆。
宴会正盛,却有几名少年早早用完了膳,到院子里闲逛。
“这什么破宴啊,连点肉沫星子都没有。”顾靖遥坐在台阶上,打了个饱嗝,随即怒道:“酒也都被他们用来祭天了吗?真是浪费!”
“你别闹!”一旁的蓝楚濋皱眉道:“豆宴被请者不得拒绝,私底下更是不得妄言!”
“好的,好的。”顾靖遥急忙点头。
“口头上虽这么唠叨着,刚刚吃饭的时候,嘴巴却是一点都没停。”洛飞羽拿了自己的酒葫芦从宴内走了出来。
“你这个是不是酒!”顾靖遥站了起来,指着那酒葫芦道。
“豆浆啊。”洛飞羽将酒葫芦往天上一丢,一道豆白色的香汁从葫芦里流到了他嘴里。
“酒香!”顾靖遥猛地嗅了嗅。
蓝楚濋不由失笑,“你狗鼻子吧!”
洛飞羽抬手接下了酒葫芦,“我这葫芦已经盛酒盛了十多年了,豆浆放进去后自然也就带着一点酒味了。”
“就是酒嘛。”顾靖遥嘟囔道。
“眼中所见,五官所感,皆是心中所见。”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屋檐上传来,“施主的年纪看着挺大,但这心龄,却是小的可怜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来自武当的小道莫皓宸盘膝坐在屋檐上边。顾靖遥听言更是怒不可遏,指着莫皓宸道:“岂有此理,岂有此例理,一个小小道童也对小爷指三道四,真是岂有此理!”
“非也,不是道爷我对你指三道四。”莫皓宸抬起手指,敲了敲横背在背后抖鸣不止的天道镇玄,“而是我的剑告诉我的。”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神经病。”顾靖遥不满地嘟囔道。
蓝楚濋看着天道镇玄,“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搏之不得曰微。据说天道镇玄可探众生之相,可卜众生之卦。可通过自己的形式将卦象告诉剑主。”随后望向莫皓宸,提醒道:“小道友,天道不可泄漏,还望慎言为先。”
“那些香客来武当山,都要给我一大把银子求我算命,我都不乐意帮他们卜卦,今日帮这臭小子算卦,是他的荣幸。”莫皓宸手托着下巴,右手却是放到了震颤不止的剑柄上。
顾靖遥冷笑一声,“原来就是个臭算命的小屁孩。这种江湖骗子,老子我可见得多了。”
洛飞羽叹了口气,笑而不语。
“更何况,你叫我慎言,我就真的得要慎言吗?我凭什么听你的。”莫皓宸紧接朝蓝楚濋冷笑道。
“你怎么对楚濋姑娘说话的?”顾靖遥暴跳如雷,怒道:“他妈的一个小屁孩,就缺少江湖的毒打是吧!”
蓝楚濋闻言也是皱了皱眉,急忙拉住了一旁的顾靖遥,随后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尊敬:“小道长,吾道家有言,泄露天道乃折寿之举,还望三思。”
顾靖遥对蓝楚濋莫名而起的谦卑与恭敬又惑又惊,“楚濋姑娘,你这是?”
“你道家?”莫皓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屑道:“看这道袍,你似乎是龙虎山的人。区区龙虎山,也敢教我道魁武当做事?”
“你!”顾靖遥忽然抬起手,往口中塞进了某个东西,“你这个小屁孩嘴巴积点德,是不是今天早上起来朝嘴里塞了个屁!”
莫皓宸听言怒了,欲要回骂,却感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晃摔下了屋檐。
莫皓宸吃痛,“我擦,对喷还吃大蒜,你是不是玩不起。”
“哈哈,小屁孩……”
“顾靖遥,住口。”蓝楚濋急声喝道。
顾靖遥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捂着嘴巴望向蓝楚濋,“楚濋姑娘,我……”
蓝楚濋没有接话,而是以指绘出了一面水系咒法,为莫皓宸褪去身上的疼痛,“小道长,妄言天道,恐会有损我道门仙运,还望慎重!”
“折寿?我还小,不到六岁,我折得起;损仙运?我武当底蕴深厚,损去道门仙运,又能奈何?”莫皓宸缓缓出声,淡然地看着蓝楚濋。
蓝楚濋与之对视,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惊撼。
顾靖遥手腕处寒芒一闪,踏步向前,指向小道,“小屁孩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住口!”
蓝楚濋又一次打断了他。
语气坚决,并饱含着怒意。
顾靖遥猛地一怔,蓦然停脚住手,滞在了原地。
一旁的洛飞羽眼底血光一闪,走上前来,将手摁在了天道镇玄之上,“此剑通天道,妄言天道会有损剑玄,正是因为天道镇玄以往剑主妄言轻窥,大多数落得遭天罚而死的下场,天道镇玄也随时间流逝,从名剑谱第二跌落到了第五。身为剑主,须知而不言才是。”
莫皓宸看了洛飞羽一眼,拍开他的手,“这位兄台说的有理,那便罢了吧。”
蓝楚濋暗暗喘了口气,望向了顾靖遥,与之对视了一眼,然而还未等她解释,顾靖遥便冷哼一声,随即不声不坑地跑开了。
莫皓宸讽道:“是玻璃心啊,这小子。”
洛飞羽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感受着指尖上不断涌动的“玄势”。这是武当道剑上特有的剑势,不同于世间其他剑的剑意以及剑气,“玄势”无形却生孕天地,无情却运日月,无根可养万物,无锋无芒却无处不在,乃武当剑道之根本。
然而,这一抹玄势却稍纵即逝。
还未等洛飞羽多想,就被莫皓宸给打断了思绪,“兄台,说来我们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也算是相识一场,还不知尊姓大名?”
洛飞羽答道:“洛飞羽。”
莫皓宸沉吟片刻,道:“虽说我不惧,我也无需去忧虑我的天道镇玄剑玄的折损,但是我有一句话要原封不动地告诉你。”
“什么话?”洛飞羽心中一动。
“你刚刚说过的一句话。”莫皓宸忽然变得十分老成,已经没有了他这种年纪的孩子气,“葫芦已经盛酒盛了十多年,豆浆放进去后自然也就带着一点酒味。”
洛飞羽皱了皱眉,这是他刚才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他并不明白这句话能意味着什么,不解地望向了莫皓宸。
“若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你将你这句话倒过来理解即可。”莫皓宸傻笑一声,装作他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转身朝着宴席方向走去,“喝豆浆去咯,清胤师叔说,我还能长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