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七日,薄雾弥漫,冷风飕飕,不到八点,张家门55个劳力,有满面红光的,有面无表情的,有情绪激动的,有一脸忧郁的,有趾高气扬抬头挺胸的,有惊慌失措低头凹腰的,有精神焕发气色好的,有萎靡不振脸发青的,有精心打扮的,有原模原样的,有衣冠楚楚光头净脸的,有满身污秽蓬头垢面的,有棉袄棉裤棉鞋全副武装的,有夹袄单裤踢啦单鞋的,有穿内外套的,有全身裸衣的,有上下一身绿或灰黑色的,有上中下三种颜色的,有手拿烟袋锅的,有口叼香烟或烟炮筒的,有青春靓丽的,有胡子花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挎凳子,或夹草垫,或疾走,或慢行,或有说有笑,或闷不做声,有前有后,三三两两,毫无秩序陆续来到豆腐店,八点整,55个人一个不少有站有坐,有依墙有蹲地,有挺胸有弯腰,扬脸低头,吸烟抄手,毫无章法围着坐在中间磨盘上的队长英明和会计晓军,默不作声汇聚在豆腐店西窑内,和其它生产队开会四类分子尤其地主必须先到门口最后低头进屋不同,没有反动分子的张家门和往年一样,有规律和默契依顺序先进屋的自然是队长会计,和第一余粮户户主民兵排长张英杰,第三余粮户户主张全水,第四余粮户户主张为有,第二余粮户户主宋富水,往常一样不按常规随意随几十个社员人流陆续走进屋,最后低头弓腰紧张皱眉脸现尴尬慢腾腾极不情愿进窑的依然是生产队四家‘缺粮户’户主,最大缺粮户户主张为命自然走在最后,倒数第二缺粮户户主是有九个孩子四个下地干活的张得水,倒数第三缺粮户是有七个孩子两个下地挣工分的张满水,倒数第四缺粮户是好吃懒做一人吃饱全家不饥经常称病不下地五十八岁老光棍张有福,这四人除‘干部愁’张有福大摇大摆满不在乎吸烟进屋外,其他三人都如进鬼门关样心如撞鹿低头弓腰匆匆进屋,找不起眼角落抱头蹲下,大气不出,最忐忑紧张的自然莫过于最后进屋的张为命,他紧随一个爷爷的堂哥张得水低头进屋门后,脚不停微抬头迅速扫视一眼屋内众人,心憋嗓眼,头冒热汗,眼露胆怯恐惧害怕往年熟悉可怕令他无地自容的各种眼神出现,令他意想不到惊奇的是,往年的不屑蔑视嘲笑讥讽愤恨冷漠怜悯同情等各种眼神表情,今年意外反常的没有再现,他惊诧奇异的发现,以往能满足许多人虚荣心,像看怪物样把各种怪异目光投向四人,自始至终盯着他们四人进门,令他羞愧难忘的场景今年没有上演,让他不解的是他们四人的进入似乎第一次没有引起多数人的注意,大部分人好像和他一样心事重重抱胸低头面无表情的思考着什么,只有几家余粮户主妇和五六个衣着整洁的青年看见他们进来时表情微有变化,而往年表情最丰富的几个余粮户户主虽有不悦之色,但少了许多往年令张为命痛恨羞愧无法忍受的眼神,尤其晓军的愤恨不屑,二哥张为有的冷漠,堂哥张全水的蔑视嘲讽,张英杰的怜悯同情,今年似乎都有所收敛,好像都没有刻意表露出来,而且反常的看到有不少抬头的人还朝他们四人点头示意,令他更加心虚张皇不安迷茫,他无暇想这些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好还是坏,他匆忙找东墙角抱头蹲下,祈祷这个会赶紧结束,抱定主义无论什么变化和情况,既是被批挨斗,喊破喉咙叫他‘老缺粮’‘往来账’,也绝不退一分钱,绝不拿钱销往来账。
张为命坐下没多久,英明咳两声低沉说道:
“各位伯叔母婶兄弟姐妹们!各位社员们!现在我们开始开会,大家心里清楚,这个会是每年我们与会社员中大部分社员一年内最期盼和最看中的会,当然也是一部分人最不愿面对和窝火的会,它的性质和重要性以往我已说的不少,我不再啰嗦,我不得不强调和重复的是,一会晓军公布完账簿以后,余粮户该得的钱我们尽可能让你们得到,缺粮户该补的钱也恳请你们积极主动退出来,毕竟这是我们大家辛辛苦苦一年的劳动成果,我们大家应该尊重和配合,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社会主义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的优越性,希望分到钱的不要过于高兴妄自菲薄,明年更加努力分更多的钱,没分到钱和退钱的也不要悲观失望怨天尤人,今年没分到钱,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争取明年分到钱,针对今年特殊情况,我说些会外话,我们在坐的都是乡亲,大部分还是近亲,彼此家庭状况都很熟悉,我们大家都清楚,几家缺粮户除了个别家,其他基本都是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生活相当不容易非常艰难,尤其无吃无穿的孩子更可怜,若他们实在无钱可退,我祈求和希望余粮户能容忍他们帮他们一把,在条件许可情况下,能暂时少得些钱就少得些钱,你大年初一吃肉的时候也让他们几家孩子喝些肉汤,都要生活,都要过年,今年我们粮食减产幅度大,大队出了不少意外伤心事,我们大家都困难都不好过,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一点从今天的会场气氛和大家的表情可以明显感觉出来,因此,越是在大家都困难都不容易时候我们更应该团结,相互帮衬相互体谅共度难关,我真的不希望在这非常时期因为我们大家不和谐相互内讧,再有任何悲剧发生,我们真的经不起再有任何悲痛的打击和折磨了,那样我们会一辈子内疚和不安,我们可都是亲戚呀!这是我的心里话,也许有人会说你家分红少又从没缺过粮,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以这么想,但我负责任的说我说的话是我发自内心的的良心话,我很想改变这种状况,可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只能祈求我们在座的余粮户,看在近亲的份上,发扬些高姿态,你敬我让,相互帮衬,让我们都一个不少一起安全生存下去,这些话也许说的不合适,我是真的把各位当成亲戚忍不住才敢这样说,当然我也不怕有人出去说三道四,我相信我们中不会有这种人,若真有,我相信这种只为自己活着不管亲戚死活的人在我们队是不会有好下场好结果的,我的话说多了,也说完了,请大家三思,下面请晓军公布我们队今年收支明细账和各家分红退钱数目及往来账。”
英明说完,看看头耷拉更低情绪更低落大部分社员,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点着一根八分钱一盒的金稻烟,两眼迷茫期待的看着众人,一口接一口猛吸起烟。
晓军翻开收入支出账本,慢条斯理照本宣科抑扬顿挫一页页念起张家门今年各种收入和各种支出数目,及每人每家出勤得工分数目,这些数目是平时所有出勤社员都很看重和关心的大事,随着各工序进程的发生,每天记在账本或心里的各位社员都已耳熟能详,心中有数,因此晓军念时大多社员都无精打采没引起多大兴趣,大都脸现疲惫着急之色,盼着晓军赶紧念完进入下一道程序,晓军不紧不慢念了近四十多分钟,终于合上两本厚厚账本,抬头看看低头跺脚哈气社员,大咳两声拉长腔调说道:
“下面开始公布工分值,余粮户今年分红数额,缺粮户今年欠款数额,加上往年往来账,现各户应分款额应退款额,我仔细读一遍,公布慢些,望大家认真详细听清楚!现在有疑问,我可以当场核算解释,会后概不负责。”
众人纷纷抬起头,脸现期待焦急之色,瞪大眼睛,看向有些惺惺作态晓军,晓军挨次看看众人,停顿两分多钟,慢慢掀开另一账本,对嘴哈口热气,缓缓念到:
“刚才大家都听到了,我们生产队各种收入扣除种子共1185.64元,每人合1.元,总工分共1576分,每分合0.00754元,每天按10分计工值分为0.0754元,今年最大余粮户仍是张英杰家,张英杰今年共出勤4天,工分40分,三月大会战加90分,民兵排长加65分,张英杰今年共挣工分745分,母亲康素芬出勤16天,每天工分7分,共挣工分1分,妻子周美菊出勤18天,每天工分7分,共挣工分6分,妹妹张英花放牛每天工分5分,共挣工分185分,张英杰家今年共挣工分10008分,工分共合钱75.46元,张英杰家今年养的猪沤的猪粪被定为二级,每月加分40分,十个月共400分,猪粪合钱.0元,张英杰家收入合计78.48元,张英杰家9口人分小麦5.44斤,合6.95元,分玉米9.51斤,合8.4元,红薯78.97斤,合54.78元,分蔬菜扣钱.97元,张英杰家今年支出共7.1元,收支相抵应分红5.6元,英杰哥!你看我算的对不对?若有出入当面再算,我不怕麻烦。”
不停卷烟吸的英杰看一眼晓军,苦笑道:
“不错不错,不会有错,说实在的为算这些钱我不知熬过多少夜,算过多少次了,我早把咱生产队所有账都挨算了几遍,基本没出入,和我算的就相差几分钱,是我算的工分值不准,我把它算成0.00755了,你算的对,没错,快念别家的吧,念完快分钱,我还急等着拿到钱给我爹去抓药呢!你也知道他害了几年的病越来越重,把家里钱都花光了,不治又不中,愁死我了。”
晓军嘴角微撇,没有接话,低头念宋富水家收支账,念了五分多钟提高声音喊出宋福水家应分红4.41元,征求宋富水意见后念张全水,张全水家分红.04元,张为有即晓军自家分红.9元,张英明家分红1.元,宋金水家分红0.85元,宋庆水家分红0.5元,张英华分红0.元,张英灿家也就是狗趴家分红0.09元,用了近五十分钟,晓军终于念完,捂嘴哈口热气,左手理理光滑偏分头,掏出0.10元一盒的前进烟,小心抽出一支,用印有主席像和口号的火柴点着,抬头一一扫视一眼冻的哈气跺脚众人,猛吸几口眼,微眯双眼,把目光停留在蹲在东角落四个缺粮户户主身上,拉长音调,高声说道:
“我们今年分红户共有9户,共应分现金18.75元,下面开始公布缺粮的四户明细账,张有福今年出勤184天,每天5分,共挣工分408分,合6.94元,张有福喂了一年的猪年底只有8斤,猪粪太少质量太次无法定级,经研究给鼓励分150分,合1.1元,张有福今年收入合计8.07元,分小麦5.94斤,合0.77元,分玉米10.9斤,合0.94元,分红薯04.斤,合6.09元,蔬菜款0.元,张有福今年支出合计8.1元,今年张有福应退钱0.06元,晓军念到这,抬头瞪一眼手夹烟炮筒吞云吐雾挤眉弄眼满脸匪气瘦猴似的张有福问道:
“有福伯!我算的对不对,和你算的有出入没有?”
满脸皱褶一米六高张有福猛吸一口烟,张嘴吐出一口浓烟雾,使劲捏住鼻子,弯腰狠狠擤浓鼻甩地上,擤鼻的手在明晃晃脏的分不清颜色,处处棉絮外露劳动布袄上使劲擦擦,张开蓬乱胡须满嘴黑牙瘪嘴,大笑道:
“哈哈哈哈,我算个屁,辛苦一年还没有我一颗核桃树打的核桃挣钱多,有啥球可算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晒晒太阳,喝口地瓜烧呢,还不错,仅欠了6分钱,正好我口袋里装了两毛多小票,现在就把这该死的6分钱还给你,省的你小子妈的天天翻往来账惦记挤兑我。”
张有福一边气汹汹骂咧咧吆喝着,一边拨开挤成疙瘩人群,慌乱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一分二分毛票,几步走到磨盘前,左手拿票,右手伸嘴里沾些吐沫,快速从毛票叠里抽出六张一分纸币,扬手啪的一声狠狠把六张纸币拍在放在磨盘上的账簿上,指头夹的烟头狠狠扔地上,用没后跟单鞋使劲踩碎,摸一把蓬乱胡子,扬起瘦猴脸挑衅似的瞪圆三角眼冲晓军喝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