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炭透炙寒风御隆冬。
一年里,也就这个冬季让人好好休息了。
日头近午,茶馆里人声已沸,茶香瓜子香被炉火一烹,在茶楼里张牙舞爪的奔跑。
“碰”
说书先生一身蓝布袍,长须发白,脸上皱纹如树皮,眼神浑浊中透着一股子精神劲,如老树逢春,枯木再发芽!
惊堂木一响,架势摆好,说书先生就道“说遍了水浒一百零八将,咱们今儿个谈个新鲜事!”
“就说这年关底下一十五条命案!”
“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也都是些只知道欺人霸世的纨绔!”
“神秘人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好!”
这个开场妙,百姓对于欺负人的富贵人家天生带着感同身受,当即叫好,说书先生也因此收了不少茶钱!
柱子一旁,一正抱着一盆瓜子儿磕得正欢的少年听了这出,当即就愣了几息,等回过神来时,忙慌慌的把嘴皮子上的瓜子壳儿抹去,随手把盘子给留在哪个地方就翻窗出了茶楼,主子真是神了!说有流言就有流言!
护国寺里,太后召见白黎。
佛像宝相端庄,捏着指诀满目慈悲,蒲团上跪的人脊背直如松柏,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簪了银钗素花。
“太后。”白黎进门行礼,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头垂眉。
“你来了。”太后睁眼,伸出右手,白黎立时会意上前扶人,“近些日子京都不太平,你且回去顾着陛下。”
“他好了,所有人才能好,天下才能好!”
“这一十五起命案犯在这时候,这是存了心让所有人都过不好这个年!”太后眉眼辙显出凌厉,画得圆润得眉梢也幽幽变得细长,趁着上挑的丹凤眼还真是含威而摄人。“这些人能在年关底下对各家公子哥儿下手就能摸进皇宫对皇帝动手!骠骑卫我信不过,你亲自带着锦衣卫去护卫皇帝周全!”
白黎只躬身道“诺。那臣让虎贲卫近日加紧巡逻排班。”
“我一个老婆子,没什么好护卫的,人也不至于盯我这。倒是你,别只顾着儿女情长!唐玥就在这里,我替你看着护着,保准不会叫人欺负了去!”太后夹了戏谑嗔骂,倒叫白黎有些不好意,太后拍着白黎肩膀语重心长“她娘亲死前将人留给我照顾,怎么说玥丫头也该唤我声姨婆,有我在,没事的!”
白黎很快就被太后打发回了皇宫,连唐玥一面都不敢见,只能遣了元清过去知会一声。
“姑娘,您说,这是什么意思?”杨柳和风铃端了热茶热汤过来伺候,刚好碰见元清,风铃多问了几句心生疑窦。
唐玥拿箸挑着手炉里的炭火,听风铃把消息说完微微挑眉看她们两人“你们来说说,你们怎么看?”
风铃杨柳面面相觑,杨柳不捉痕迹的退了一步让风铃先,唐玥眼底划过笑意点了杨柳的名儿。
杨柳一边看唐玥面色一边试探道“这流言不一定是凶手安排的,那说书先生敢把这是大刺刺的往台面上摆,摆明了不怕官府追究,指不定是别国的细作影卫,早做好了逃跑或者做弃子的准备。”
唐玥点头称赞“不错。”她也怀疑这凶手和别国是不是有关系。
可暗杀纨绔子弟?算什么呢?靠这些来引起官场**还是人心惶惶?这案子一捅明白,今上必然是要京兆尹和刑部大理寺给个交代的,那郑肃希又不是吃素的,指不定得扒拉成什么样子。
风铃这时候有了想法,蹙眉道“若这流言是幕后之人主使,那必然会留下痕迹,只有我们抓了人审讯总能得到结果。”
唐玥摇摇头“只怕只能审死的。”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诚实。”风铃到底是出身平王府的,见过的腌臜事不少,在这些事上还是觉得死人――可比活人更好敲开嘴!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痕迹。燕过还有留个影子,更何况人,衣食住行处处有踪迹,不怕你来,就怕你藏着掖着不出来!只要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也尽够了!
唐玥没什么人手可用,不过这案子也与她沾不上手,让杨柳递里封信回去,嘱咐半夏着人四处盯着有关案子的流言,顺便……看看京兆尹的态度。
她倒是觉得这京兆尹态度可真是暧昧。
“姑娘,曦嫔请姑娘过去一叙。”杨柳道,风铃担忧的眼神看了过来。
唐玥暗叹,还是来了……知道逃不掉不如所幸面对,披了斗篷踩着木屐出门,吩咐杨柳看着,风铃把剑藏身上后紧跟着唐玥,一步也不肯错开。
“唐玥见过曦嫔娘娘。”唐玥步入曦嫔的院子才发现,曦嫔近来似乎颇有闲心,拾花弄草,哪怕是在冬日,她这院子也与别处不同。屋子里没有炭火的烟尘味儿,墙角摆着一盆墨兰,身姿窈窕柔弱,香气隐隐。
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当然,被照顾得更好的是曦嫔。
往前个十来日,唐玥偶然觑见锅曦嫔,是在太后那儿,避开了东阳,太后见了曦嫔,也不知聊了什么,只她脸色惨淡双目无神独独一张唇鲜艳夺目,像是抹了血,唐玥生疑想要上前细看,只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时她便侧身走了,丫鬟护佑在身侧她也未能仔细瞧。
可如今却大不一样,仍旧纤瘦风一吹就倒,可神态做不得假,画过眉,描过眼,抹了胭脂腮红,眼神灿亮。
曦嫔在下棋,曦嫔真的很喜欢下棋,每次见她都在琢磨棋谱。
唐玥心里嘀咕,曦嫔起身亲自拉她起来,眼神一瞥旁人就知道行礼退下,唐玥微微蹙眉,不知曦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让风铃下去了。
“郡主瞧着瘦了好些。”曦嫔打量片刻后道,倒了两杯茶,是花茶,玫瑰花苞馥郁,配红枣枸杞煮开,唐玥抿了两口,加了红糖,再看她腰间放着的暖炉,心里有了乘算。
“想来是守孝辛苦了。”曦嫔未给唐玥说话的机会,将桌上的枣泥糕推了过去“红枣添红糖做的,你尝尝?”
唐玥从善如流捻了一块,入口甜却不腻,口感软糯,只是配这茶却不好,想来也是因曦嫔这些日子情况特殊才这么配着吃。
“娘娘今日唤唐玥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郡主这可就见外了。”曦嫔笑道,涂着上好丹蔻的指甲划过桌面,声音听得唐玥耳根子发疼,眉头忍不住下压。
“既然郡主想开门见山,那我也开诚布公好了。”曦嫔笑着坐正了身子,垂眼之时最能看到她描的眼尾宛如秋波,黛色褙子,用一串白玉珠压襟,垂下墨色宫绦于她说话举动间摇摇“郡主可知――王家为什么送我入宫?”
“不知。”唐玥诚实的摇头。
“今上曾查过黄河水,求助过我王家。我父亲起了心思想送我入宫,可没什么名头么送?便让我与今上偶遇一二。”曦嫔拨弄着茶盖,叮铃铃一阵脆响可她唇角讥讽笑意可没这么清脆“我没同意。”
“但人算不如天算,我那庶出的妹妹想攀高枝儿,在饭菜里动了手脚。今上逃了,误入了我的院子,当时又是晚上,丫鬟们都睡了,他打晕了我的婢女,污了我的清白。”
“所以你就入宫了?”唐玥见她神情不妙,小心问道。
曦嫔冷笑道“是啊,我爹打杀了庶妹给今上一个交代,那今上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只怕不仅这样吧。”唐玥道“今上登位,其中应该也有王家的手笔。”
“他本来就是嫡子,算不得什么。”曦嫔淡笑。
“那今日?”
“我寻你来,是因为今上――想对四家动手。”曦嫔饮茶,热茶入腹,红糖减轻了她小腹疼痛,将暖炉压在小腹上,她长舒了口气说“哪怕是因为当年郑家与王家的婚事闹得有些不愉快,四家终归还是同气连枝的。”
“你前些日子与太后谈的也是这事?”唐玥问。
曦嫔点头,“只可惜太后毕竟老了,无心经营,皇帝又不是己出,不过面子情分,可你不同。”曦嫔拿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唐玥,眸中千万种光彩百转千回的意味悠长,唐玥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美人是美,就是太美。
宴是好宴,可惜鸿门。
“我姓唐。”
“噗嗤~”曦嫔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下子笑了开来,如粉墨滴入水里晕染成如烟若雾的模样,颜色更胜朝霞。
“可你终究会回崔家。”曦嫔半是感慨半是预言一般,只那眼中晦暗不明,唐玥并不敢细细分辨。
“话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迟早会有决定的。”曦嫔笑盈盈的喝茶,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其实四家掌舵者都知道。”
唐玥一愣,后则脊背发凉眼神阴沉,什么叫她的……存在。
“你和夙无星关系不错?”曦嫔轻笑出声,可唐玥总觉得这时候的曦嫔似乎是在看笑话“夙无星除了和你,和白黎关系好以外……和崔家更好。”
更好?什么叫更好?唐玥阴沉着面目,双手合拢抽出袖中藏的七杀香,喜怒哀怨悲恐惊,七位调,美人裙角皆是刀。
研磨成粉经过烘烤的七杀香入眼耳口鼻时,发挥的药效更快。
“据说……她”曦嫔看着她眉眼含笑像是含苞待放的芙蕖,干净淳澈又于纯粹之余有天然的妩媚,忽而顿下,卖了个关子“算了,秘密就让他继续做秘密吧。”
“更何况,秘密要亲自揭开这才有趣儿。”曦嫔笑意不减送唐玥出门,又在出院子时,拉住唐玥衣袖在她耳畔轻呢,软玉温香喷洒耳边,手侧又是起伏温润的玉峰,饶是唐玥也有些禁不住诱惑,这人……若真要做那祸国妖妃只怕轻而易举。
她的媚,在骨里,在一举一动一眼一笑之中。
浑然天成。
“对了,近些日子的流言背后的人是个妇人,你可追着豆蔻去寻。”
唐玥有一种想问候曦嫔祖宗十八代的冲动!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卖关子!这游戏很好玩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