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跟着河洛王郑华走到一间装饰得好似书房的屋内,回答道:“在下现在五内俱焚,手足无措,正要请教王爷,可有什么办法能保我义父安然无事。”
郑华听了,将手中折扇展开合拢,又复展开合拢,良久才道:“现下我二哥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就等三堂会审以待圣上定夺。公子轻轻巧巧一句话,难道就能救出你义父吗?”
秋仪之又拱手道:“在下也知道此事难比登天,然而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恩同再造。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救义父出来。”
郑华幽幽地说道:“恐怕公子粉身碎骨,也未必能救二哥,反而平白搭了条性命进去。公子是我二哥螟蛉下的义子,虽有父子情分,然而毕竟不在名牌之上,又是何苦来哉呢?”
秋仪之听他话语之中没有半点想帮自己的意思,失望地叹了口气道:“王爷既有王爷的难处,那在下也就不勉强了。请王爷恕我不敬之罪,在下这厢少陪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你果真要救你义父吗?”郑华问道。
秋仪之听了,也不转身,只扭头答道:“在下知道这是螳臂挡车,可不去挡一下,焉知此车已经积重难返,不堪一击呢?”
“好!说得好!”郑华赞叹道,“公子对我二哥果然一片忠孝之心!本王的两个儿子要有公子一半的志气,本王做梦也都要笑醒了。”
秋仪之听郑华这么说,心中一喜,转身拜道:“王爷有何方法救我义父出来,还请王爷教我!”
郑华摆摆手道:“本王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哪里有本事从刑部大牢之中救人出来?然而皇上钦点本王会同刑部、礼部两位尚书大人,去会审二哥,公子可屈尊假扮我的从人随我一同去。本王不才,或可让公子同二哥说上几句话。”
秋仪之听了,已是喜出望外,也来不及考虑这河洛王郑华是否是在使请君入瓮之计,便满口应承下来,又问道:“不知王爷何时出发,也好让在下准备准备。”
郑华答道:“这是特旨,要本王现在就去刑部。公子这身打扮看着倒也朴素,扮作我的小厮也没什么可挑眼的,这便跟本王来吧。”
刑部大牢位于洛阳城的西北方,离开河洛王府并不远。郑华坐了一乘轻快小轿,只一顿饭功夫便已在牢门前。
秋仪之紧跟在轿后,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大牢内外地形。
只见这大牢为防钦犯破墙逃跑,因此利用了洛阳城西面和北面的两道城墙,就势建在城角,两面是高大坚实的城墙。城墙上有意加强了关防,不时有士卒持矛巡逻戒备。大牢东、南两面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内特地空出五六丈方圆的空地,让设立在牢内警楼之中的兵丁能够一览无余地观察四周情形。
秋仪之一面仔细观察,一面飞速盘算着营救郑荣的方法,却听大牢守门的官佐对郑华说道:“王爷,上面有令,只许您一人进去。”
郑华展开扇子摇了摇道:“怎么?你们刑部大牢什么时候闹出这么多规矩来了?”
那官佐施礼道:“要是平时,王爷带一百个人进来都是无妨的。可是今日……这其中理由王爷也知道,还请王爷体谅小人……”
郑华微微点头道:“你们下面做事的难处我知道。然而本王自小身体虚弱,若身边没体己人伺候,恐怕多有不便……”说着,指指身后的秋仪之道,“这样吧,我就带他一个人进去好了。”
那官佐倒是十分尽责,口中虽不言语,脸上却现出难色。
郑华见他这幅模样,脸上突然紧绷起来,叱道:“怎么?这也不可以吗?你去把你上头的人喊出来,本王亲自跟他说话。”
那官佐见河洛王爷生气,到底有几分害怕,连忙赔礼道:“王爷请息怒。不过是带个贴身小厮进去,想必也没什么打紧,小人在此就冒昧做主了。王爷请自便。”说着,就让开通道,让郑华和秋仪之走了进去。
一进大牢,一股酸腐之气便迎面扑来,熏得郑华也不禁拉开折扇掩住口鼻。
正在郑华小心喘息间,却见不知何处闪过一个牢头,也不嫌脏,一下跪在被血污灰尘和粗糙牢饭染成不知什么颜色的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小的给王爷请安了,还请王爷这边走。”
郑华好不容易适应了大牢里浑浊不堪的空气,说道:“你起来前头带路吧。改天我要同你们刑部宇文尚书好好说道说道,这大牢里也太污秽了,也不知道隔三差五清理清理。”
那牢头赔笑着并不答话,只领着郑华和秋仪之两人向大牢深处走去。秋仪之一边走路,一边细心查看大牢内部格局——原来这大牢内所有牢房都用一条蜿蜒曲折的蛇形通道连接起来,没有其他岔路。因此无论哪间牢房内的囚犯逃出,便都只有前进与后退两种选择——前进要面对无数大牢看守和兵丁的堵截,后退则是死路一条——想来当初设计这刑部大牢之人也是工于心计了。
秋仪之跟着郑华,在这大牢之中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穿过了不知多少道铁门,牢中垂头丧气、百无聊赖、皮开肉绽的囚徒见了不知多少,这才一直走到牢房最深处。
刑部大牢最深处的这间房间倒是甚为宽敞干净,墙壁上开了巴掌大小的几个气窗,让屋内的空气也变得略微新鲜一些。
秋仪之紧随郑华走进这间屋子,见屋内一张几案后已坐了两名官员,看顶戴服色都是正三品的高官。他二人见河洛王郑华到来,同时起身迎了上来,行过叩拜大礼后,高呼:“礼部尚书施良芝、刑部尚书宇文观,见过王爷!”
郑华倒是十分随和,略带微笑道:“两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本王则是天下第一闲散之人,怎么当得起两位的大礼呢?还请两位大人起来吧。”
施良芝和宇文观听了郑华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只听施良芝道:“圣上有旨,要我等会审幽燕王郑荣之罪,应当如何办理,还请王爷示下。”
郑华展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道:“本王不通刑名律法,不会问罪,圣上叫我来,恐怕也不过是让我坐纛充数的。依我看,还是两位的主审,本王在一旁静听便是了。”说着,自顾自走到几案之后,在中间那张交椅上坐定。施良芝和宇文观听言见状,便分主客分别坐在郑华两侧。
秋仪之在一旁却是听得明白——郑华简简单单两句话就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言下又却有亲自任命两位主审之意,实实在在地捏住了实权——真心佩服起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王爷来,于是赶紧走上几步,毕恭毕敬地站在郑华身后。
礼部尚书施良芝见众人已各就各位,拿起惊堂木在几案上用力一拍,高声道:“带人犯!”
过不多时,就见四名狱卒带着一名身材甚为高大,脸上留着几缕美髯之人,一步一挪地走入房间。
秋仪之透过房内不甚明亮的光,定睛看去,此人果然就是自己的义父幽燕王郑荣。只见他气色尚好,只是神情略显疲惫憔悴,手上脚上都戴着铁链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丁铃当啷”的声响。
众人上下打量郑荣之时,郑荣犀利的目光也同样扫视着眼前这几个“判官”,直到最后才在秋仪之的面庞上停住。郑荣见自己这位螟蛉之子居然会在此处,震惊了一刹那,便知道以秋仪之的聪颖果敢,能在此处见自己一面就已是极为难得了,于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郑华就坐在秋仪之跟前,瞧见二哥朝自己这边点头,还以为在向自己打招呼,也忙起身拱手施礼,又对身旁的刑部尚书道:“宇文大人,有道是刑不上大夫。我二哥现在尚未审谳罪名,依旧是先帝的儿子、大行皇帝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叔父,身负如此刑具,怕是有所不妥吧?”
宇文观尚未回话,另一边的施良芝却道:“王爷,这是下官的意思。幽燕王爷领军有近二十余,麾下猛将劲卒、亡命之徒不知有多少,若是看管得松了,被他逃遁出去,恐怕难以向皇上交代。”
郑华十分随意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直视施良芝道:“本王却看我二哥正要趁此机会向圣上表明心迹,并无逃遁之意。否则,施大人又岂能这样轻松地就能请我二哥到此呢?”
施良芝听了郑华的话,果然想起半日前那次不甚成功的诱捕过程当中,若不是现已沦为阶下囚徒的幽燕王令麾下勇士退下,说不定自己已成为众军拳下冤魂了。只好任由河洛王郑华下令道:“来啊,还不给幽燕王爷卸下手链脚铐,看座倒茶?”
四个狱卒听令,又见刑部主官宇文观没有异议,便从身上各自掏出钥匙,逐一打开挂在郑荣身上的刑具,又搬来一张座椅,让郑荣坐下。
在郑荣四个兄弟之中,他与大行皇帝郑雍的关系最好,跟岭南王郑贵的关系最差,而同眼前这位三弟河洛王郑华谈不上疏远却也说不上亲密。自己就藩幽燕以后,接触就更少,只每年中秋、元宵等佳节才礼节性地互通信函而已。然而在此大难之际,郑华竟然能不避嫌隙为自己说话,虽只是举手之劳,却已足以让郑荣大为感激,只见他摩挲着被铁链压迫得有些泛红的手腕,感慨道:“你我兄弟数年不见,竟已是物是人非,岂不让人唏嘘不已?”
郑华听了,居然吟出两句诗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万事万物的变化本来就是让人难以预料,二哥眼下虽在刑部大牢之中,但毕竟还是龙子凤孙,只要能够挽回圣心,那依旧还是名震天下的幽燕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