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又是充满伏笔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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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西侧同东侧相似,也有一座依关而建的市集,只是规律小了一半。
潼关过关不易,不少起得晚的客商,往往直到申时才能进关,此时时间就嫌太晚,不便赶路,因此就在城墙边上歇息一晚。因此,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座集市。然而在此居住的客商都想着尽快赶路进京,不愿再作久留,因此这市镇的规模也就无法同东侧那座相提并论了。
秋仪之等人进关之时,尚未到午时,因此只在这市镇之中稍稍休息一番,吃过一顿午饭,正好避过正午烈日暴晒,便继续向西方而去了。
穿过市镇,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一条比幽燕官道还要宽出一倍的官道在麦田之中笔直延伸,一直通往遥远的天际。望着这同幽燕完全不同的壮阔景象,秋仪之才意识到,自己终于踏上了号称“金城千里、华夏命脉”的八百里秦川。
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得中原者得天下,得关中者得中原”的俗谚,凡能占有关中膏腴之地的,便可称为华夏正统,可以开宗立代,从而建立不世功业。
本朝太祖当年开创大汉两百年基业之时,便是看准了前朝举倾国之兵讨伐南方叛乱的间隙,以破釜沉舟之决心偷袭大散关并一举攻破,又在无数谋臣良将的辅佐下赶在前朝大军回援之前攻破京城洛阳。洛阳城破之时,前朝皇帝便一把火将宫城烧了个干干净净,自己也在这大火之中不知踪影。从此以后,前朝军政群龙无首,各地军阀纷起,互相攻伐。太祖乘此良机,对内修明政治、劝农励桑、囤积粮草、操练军队,对外则采用远交近的策略逐次消灭其他势力,花费十二年时间终于一统华夏。
太祖皇帝懂得与民休息、珍惜民力的道理,这洛阳虽是前朝故都,但格局尚在且经营日久,因此也不另造都城,便在之前基础之上再加以扩建,便是如今的京师洛阳。
因此,洛阳所在的近畿地方,乃是大汉朝廷的根本所在,一切军政事务都由六部直接管辖,例如官员升迁调动是吏部直接下令、地方税负由户部派员收缴、乡试由礼部负责出题主持。至于驻防的军队则全部为禁军编制,名义上由皇帝亲自统属,但当今圣上郑雍倦于政务,实际掌握禁军兵权的乃是其次子郑爻。
近畿管理得如此严格紧密,地面自然也就十分太平,见不到半个山贼响马,就连这条由工部直接负责修建维护的官道也是十分开阔平整。
这路既好走,又不必爬山涉水,秋仪之一行人行进速度变比之前快了不少,只在途中休息了两晚,便在次日一早赶到洛阳城下。
洛阳乃是大汉首都,南北长九里、东西长五里,取的是九五至尊之数。城市以七丈高的城墙团团围起,四面城墙共开十二道门,它们是——东墙自北向南是建春、东阳、青阳三门;南墙自西向东是津阳、宣阳、平昌、开阳四门;西墙自北向南是阖闾、西阳、西明三门;北墙自西向东是大夏、广莫二门。
这十二道门按礼制各有不同,例如这南面的平昌门乃是大军凯旋之时进城献俘之用,东阳、西阳两道大门则在藩王奉旨进京之时方能开启,建春、阖闾两门直通皇城通常也并不打开。
秋仪之没有郑荣这样的藩王身份,当然不能像他义父多年前进京之时在仪仗簇拥之下,风风光光地从东阳门进入洛阳,而是绕过四分之一座城池,按规矩通过洛阳南墙入城。
这南面津阳、宣阳、开阳三道门是专供来洛阳经商的商旅而设的,也自设立关卡检查过关人等身份和随行物品。因有三条入京路线,等候的商客也不像潼关口那么多,因此秋仪之一行虽没有弄些插队的伎俩,也不过等候了个把时辰就通过开阳门进入洛阳。
只是京城关防检查极为认真,也无从买通负责军官,因此秋仪之不得不将随身宝刀捆扎在马车车板底上,这才战战兢兢混了过去。
这洛阳城不愧有天朝大国气象,几条笔直的青石板路将街市分隔成一个个横平竖直、整整齐齐的区域,路上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兵士往来巡逻。
每个区域均有其固定功能规制,无非分为官府衙门、居民住宅、酒楼市集而已。这番规制,自打太祖立朝开始便从未更改过,必须严格遵守,若发生什么商人在居民住宅区域建造酒楼之事,那便犯了大不敬的重罪,重的可至大辟之刑。
秋仪之及周慈景等人并非洛阳居民,因此在居民住宅区内也没有固定宅邸,于是何九公手持缰绳轻轻拨了下马头,就带着队伍,一头扎进开阳门附近的商业区域。
大汉建国超过两百年,滋生人丁已是建国太祖初年的五六倍,来到京师想混口饭吃的,更是超过建城时人口的十倍。然而囿于祖制,洛阳城及其中各个区域却不能扩展半寸。因此这商街两侧都已是密密麻麻、见缝插针地造满了房子,沿街都开了各色商铺,往来人等摩肩接踵。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秋仪之再也骑不住马,只好下马牵着慢慢向前挪动。然而如此繁华的街市,竟不闻一点吆喝叫卖声音,就是有人购买物品讨价还价也都将嗓音压到最低,好像是在窃窃私语什么紧要事体。街上行走之人也大多沉默不语,跟着人流默默走路,偶尔抬头看看两边商铺里陈列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就是路上同熟人交会而过,也不过是点头示意罢了。
这番情形同广阳城中热闹非凡的马市大相径庭,秋仪之身处其中,就好似被几块巨石压住胸口一般,说不出的沉郁。于是他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来,问何九公道:“这京城里的人都不爱说话么?”
何九公也是一脸疑惑,道:“洛阳我来过多少次了,官府管得虽然紧些,似乎也没有这样冷清的……我劝公子入乡随俗,别人不开口,我们也少说话好了。”
秋仪之听了,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不停地观看京城风貌。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在一座三层楼前停下。
秋仪之抬头看那块牌匾,上书四个用墨极是浓厚端正的楷书,这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幽燕王郑荣亲笔所书“广阳商会”四个大字。
秋仪之见了,突然一惊,将手中缰绳交给一旁的赵成孝,赶忙钻进周慈景所乘马车,问道:“叔父怎么在此处停留?不先到酒楼客栈之中少歇吗?”
周慈景答道:“这洛阳城中寸土寸金,我早想在洛阳的市场商区之内买块地,盖间酒楼了。不论盈亏,说出去也好听些:‘我周家也是在洛阳有产业的’。可是在这洛阳开的都是百年老店,没一家肯转让的。就这间房子,不知托了多少人情才置办下来的呢!周某不敢独美,便捐出来,用做商会在京城的办事场所,王爷知道了高兴,才赏了这块牌匾呢!因此今日就请贤侄在此处休息,也不算是委屈了。”
秋仪之好不容易听完周慈景这番自吹自擂,道:“岂敢岂敢。只是小侄唯恐这广阳商会之中认识的人不少,要是将我认出来,不免一番纠缠应酬,到时候这捐纳官缺之事捅将出来,虽还不至于坏了好事,但总是脸上无光。”
周慈景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贤侄说得有理。若依贤侄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秋衣之道:“小侄见目下时刻尚早,不如叔父同我一道先去拜望朝中几位大人,然后小侄便再寻客栈住下,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周慈景虽听秋仪之口口声声叫着“叔父”,但深知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且自己捐官成败全看在他义父幽燕王面子上,只好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他就地叫手下几个从人,在随车携带的财物之中,专挑小巧惊奇、价值高贵的放到自己车里,令其不可四处走动、更不可乱说话,就在广阳商会门前等候,自己则同秋仪之、赵成孝、何九公三人,去拜会朝廷官员。
一切准备妥当,何九公却把脑袋探入车棚,问道:“不知东家要先去拜望哪位大人?”
周慈景听了,微微闭眼说道:“此次出发之前,我已同朝中几位大人通过书信了。我们先去拜会吏部的王主事,再由他引荐去见文选司的刘郎中。只要刘大人点头,我等在去礼部通通关节,那此事就算差不多办下来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何九公道,“这便是王大人府邸地址了。”
一旁的秋仪之也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道:“贤侄倒是另有门路,可否请叔父先去拜会这位大人?”
周慈景这才想起秋仪之也是过来买 官的,而以堂堂幽燕王的手面岂是自己这个小小商人可以比拟的?说不定跳过吏部主事,便可直接会见主管官员聘任升迁的文选司郎中刘大人,抑或能见到吏部侍郎甚至尚书大人也说不准。到时候,自己也可沾了幽燕王府的光,顺顺当当弄个官职,那就算不虚此行了。
周慈景想到这里,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线,道:“何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接了条 子出发?”又问秋仪之道,“不知要先去拜访哪位大人,周某也好早作准备。”
秋仪之微微一笑:“叔父不要心急,到了自然分晓。”
何九公驾着马车载着周慈景,秋仪之和赵成孝两人则牵马走在侧后,七拐八绕地转出商业区,重新沿着正对开阳门的街道,向北走去。
走了不多时,四人便已到贯通东阳门、西阳门的皇道大街,左侧便是皇城的红墙金瓦。走到这里,四处巡弋的兵士也明显多起来,一行人不敢多做停留瞻仰皇城气派,只能闷着脑袋继续向前走去。
越过皇道大街,是洛阳城中官府衙门及官员府邸所在的区域了。周慈景从车棚两侧的小窗向外望去——见街道两侧比之前显然是清净了许多,再没有闲杂人等四处奔忙,除巡逻的士卒之外,只有一顶顶或大或小的轿子,在仆人侍从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各奔东西。
这里周慈景是来过几次的,见到这番景象,他才懊悔自己怎么偏偏忘了换一乘轿子再来,坐着马车在这高官云集之处实在太过招摇,只希望别因小失大,坏了自己捐官补缺的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