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痛苦地咬了一下下嘴唇,说道:“就是因为三哥太仁慈了……郑鑫想当皇帝,当然要除掉三哥这位众望所归的弟弟了,更何况,皇上虽然没有下圣旨,却早就打算将皇位传给三哥——这次御驾亲征,不也安排三哥在朝中监国吗?监国者,不就是代理皇帝吗?”
皇后还是不愿相信,说道:“你这不过是推断而已,没有真凭实据,让人难以确信……”
秋仪之答道:“这个赵迈吉便是凭据。他是郑鑫的心腹,帮郑鑫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皇后若是不信,听他说说便是了!”
说罢,秋仪之便又向赵迈吉身上踢了一脚,骂道:“恶贼,你是如何听了郑鑫的吩咐,截杀三殿下的?赶紧说出来给皇后听听!”
赵迈吉被秋仪之这几脚踢得浑身疼痛,却咬着牙不肯开口。
秋仪之见状,又恶狠狠说道:“你们有脸做,就没脸说吗?男子汉敢作敢当,你若能将你的罪衍说出口来,我便认你是个汉子。否则看我怎样折磨你,叫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赵迈吉并不怕死,怕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秋仪之这几句话,还真的让他有些害怕。可赵迈吉早就被郑鑫恩威并施调教得妥妥帖帖,一时还不愿将郑鑫的恶性当面说出。
却听秋仪之又道:“你若将郑鑫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我便给你一个全尸。若再替郑鑫掩饰,不但生前要受尽折磨,死了也要入‘拔舌地狱’,岂不痛哉?赵迈吉,你现在还算有口气,其实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我讲的道理,你好好考虑一下。”
这几句话,终于将赵迈吉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只听他喉咙口响起一声极沉闷难听的叹息,过了半晌终于说道:“好,我说,我都说!”
这赵迈吉没有参与郑鑫在金陵弑杀皇帝、宰相的事情,奉命截杀皇三子郑淼的事情,他却是主持之人,便事无巨细地将其中的过程向皇后和秋仪之说了。
皇后起先听了还不相信,可听赵迈吉说得确实是有凭有据,又不容她不相信。这些不容辩驳的事实给皇后心理的打击,比之前秋仪之闯宫造成的,还要强了几百倍,将她彻底击倒,身子埋在松软的坐垫里头,难以动弹分毫。
秋仪之见皇后这个样子显然已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一抬手,吩咐左右道:“将赵迈吉这摊烂肉,给我抬下去!我事后再发落他。”
躺在地上的赵迈吉听了一愣,说道:“不对,你不是要赐我一个痛快死法吗?怎么还不动手?”
秋仪之狞笑一声:“你谋害监国三殿下的罪,我可以让你死个干脆。可你害死我的兄长尉迟良鸿的罪,我还没饶你呢!”
赵迈吉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脸上那道稍微愈合的伤疤也又迸裂开来,从伤口处冒出的血水和脓水淌满了一地,发出腥臭不堪的气味。
秋仪之闻了这味道,心中更加厌恶,接连挥手道:“抬下去,抬下去!留他在这边做什么!”
赵迈吉好似一摊烂肉般被两边的兵士往下拖拉,口中却道:“你不讲信义,你……你是个奸邪小人!”
秋仪之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冷笑一声:“哼!我是奸邪小人不假。可你,还有你上头的郑鑫,杀父、杀弟、杀师,又当如何评论?你也算是懂些是非的,见郑鑫这样作恶,既不劝解、也不阻止、甚至连回避一下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又当如何评价?”
秋仪之这几句话顿时将赵迈吉说得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皇后也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哽咽着问道:“仪之,皇上、郑淼,还有钟离先生,都……都已罹难了吗?”
秋仪之又被勾起心酸之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这都是我亲眼所见……钟离师傅是不愿替郑淼起草禅让诏书,情愿服毒自尽……皇上是郑鑫勾结天尊教主温鸿辉刺死的……三哥则是刚才那个死鬼赵迈吉杀死了,遗体还收敛在潼关里头……他们几位到现在都还没有入土为安……”
这短短几句话,竟让皇后死了丈夫和儿子,而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另一个儿子。现在这位皇后娘娘,不是那种从小养在深宫大宅里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傻娘们儿,也是从幽燕王王妃做起,跟着丈夫郑荣一步一步走到这“立政宫”里来的。
然而她毕竟还是个女流之辈,听到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抽出了她胸中的主心骨,方才那样母仪天下的气势已是荡然无存,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寻常农妇,不断重复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处置眼下情况的对策,秋仪之早已有了打算,缩了一下鼻子,异常冷静地说道:“现在的宗旨只有一条,就是不能让郑鑫这逆贼得逞,恢复大汉正统面目!不过既然皇上已然薨逝,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要早立皇帝为好。”
话题说到这里,皇后顿时清醒起来,弱弱地说道:“皇上驾崩了,郑淼也没了,郑鑫是个逆贼,自然也不能当皇帝……莫非……莫非皇位就是郑森的了?”语气之中又是焦虑、又是犹豫、还带着几分绝望。
这件事情皇后当然要焦虑、犹豫、绝望了。
大行皇帝郑荣膝下三哥儿子,长子郑鑫和三子郑淼都是皇后亲生的嫡子,这两人之中无论是谁继承皇位,皇后一个“皇太后”的名分都是妥妥跑不掉的;而次子郑森却是郑荣同番邦和亲来的一个公主所生,他若是继位之后,可就未必会奉现在的皇后做皇太后了……
这样重大的问题,将皇后暂时从悲痛之中拉回了现实,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秋仪之。
皇后的心态,秋仪之当然考虑到了,幽幽说道:“郑森不能当皇帝。一来他有胡人血统,入主中原难免有违圣人的华夷之辨。二来他现在还在江南,立场不明,或许还会附逆作乱,不能冒这个险。三来他毕竟是庶出,让他继位,也不符合礼法。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仪之这最后一句话,正好戳中皇后的心坎,让她连声称是:“对,对,为长治久安计,确实不宜立郑森称帝,皇上之前也说郑森是个武夫,只能带带军队而已。不过,现在除了他,还能拥立谁呢?”
秋仪之接话道:“按理说,应当立三哥的儿子为帝。可惜三哥膝下只有两位公主,那就没法子了,就只能拥立郑鑫的儿子了……”
直接跳过皇子,而立皇孙为帝,大汉立国以来还没有先例,在礼法上还颇有些值得推敲之处。不过郑鑫的两个儿子——郑超和郑起——都是大秦夫人所生的嫡子,是一脉相承的嫡派子孙,立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当今皇后无论是“太后”还是“太皇太后”的名分都是跑不掉的,地位依旧是尊崇无比。
这是皇后被秋仪之深夜吵醒以来,得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坐在座位里一动不动许久的身子也终于挪动了一下,说道:“看来也就只能如此了……”
“不。”秋仪之却又说道,“郑鑫大逆不道,不能让他的儿子当皇帝。”
皇后这就不明白了,明明只剩下立郑鑫两个儿子这一条选项,眼前这个秋仪之为何又要否决,便疑惑道:“仪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仪之道:“要当皇帝,就不能是郑鑫的儿子。郑超年纪太大了,至于郑起,我要让他过继给三哥,让他当三哥和小秦夫人的儿子。”
皇后听了一愣,好不容易才捋清其中的逻辑关系,立即称赞道:“这主意甚好,再妥当也没有了。”
秋仪之见皇后已然应允,又见外头窗户纸都已渐渐发白,便道:“郑鑫的王府,已被我派人控制起来了。既然娘娘愿意居中主持,那我这就将郑超、郑起两兄弟押送过来。再请娘娘下懿旨,传小秦夫人、大秦夫人,还有秦广源老先生一同过来。”
皇后没有想到秋仪之办事这样迅速,在闯宫之前,就已将郑鑫的两个儿子控制了起来,忽然又想到自己的丈夫、亲儿子现在都已不在自己身边,自己虽然贵为皇后却只能听一个外人的摆布——秋仪之虽是皇帝的义子,却毕竟没有这层血浓于水的关系。
想到这里,皇后不禁有些心寒,摆了摆手说道:“本宫是个女流,外头的事情,还是你去处置吧。准备妥当之后,你再请懿旨进来好了。我现在头疼欲裂,需要好好休息……”
秋仪之也确实没有别的话要同皇后讲,便朝皇后作了个揖,缓缓退了出去。
出门之后,秋仪之怕再出什么意外,也不远离“立政宫”,而是在宫外找了一个凉亭,寻来文房四宝,同林叔寒参酌地写了两份手令,便找了几个办事牢靠的手下分头出宫去传唤相关人等。他自己则继续待在凉亭之中,时而同林叔寒商议几句,时而埋头写上几个字,时而又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就这样过了有半个时辰,早已被控制起来的大秦夫人和他两个儿子率先被押送过来。郑鑫的大儿子郑超似乎经过抵抗和搏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儿子郑超已被吓得哆哆嗦嗦,连走路都不利索。
秋仪之见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心中一阵哂笑,却见大秦夫人也被推推搡搡地赶了过来,忽然想到她毕竟还是小秦夫人的亲姐姐,也不能太过得罪了,便呵斥几个手下道:“嘿,你们也太不懂礼数了,怎么好对王妃动粗?”
那几个军士听了一愣,一时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倒是大秦夫人被这话有所打动,抹着眼泪向秋仪之蹲了个福:“承蒙叔叔关照了。”
秋仪之脸上顿时一红,立即挥了挥手,别过头去,又同林叔寒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