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鑫乃是长兄,理所当然在三人当中掌总,同其他两人略做商议之后,便下了三条命令——一是立即派人,将此处战况报告在金陵城中的父皇郑荣;二是合兵一处,就地安营扎寨,先稳住局势,防止发生意外;三是即刻同温州城中守军取得联系,伺机从城中杀出,里应外合彻底歼灭岭南军。
这几招措施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却也是万无一失的稳妥之举,郑森和张龙自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便相应部署去了。
前两条自不必去说他,同温州城内守军取得联系的行动却是格外顺利。原来是岭南军接连遭受挫败,已没了全面掌控战场局势的能力的意志,只顾着确保自己大营不受袭扰而已,留下一座温州城没有半点监视和掌控。
郑鑫派出去的探子轻轻松松便潜入城中,取得消息之后又轻轻松松地从城中出来;又复拿着郑鑫的手令,轻轻松松潜入城中,约定好了总攻时间、方向和规模,再次轻轻松松地返回营盘。
这样一来,岭南军的郑谕已是败局已定了。
郑谕自己也闻到了失败的味道,一整夜没有睡好,次日天刚蒙蒙亮便点齐大军,想要按照原定的计划,向西转移往衢州而去。
不成想官军起得比他们更早,等的就是岭南军放弃营盘、没有了守卫的凭据,才能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
郑谕看见面前严阵以待的官军,顿时慌了——他也明白官军已猜出了自己的动向,正要在前头堵截,而自己却又不能再次缩回营寨等死——已然陷入了走投无路的两难境地。
身边已没了可以商量的对象的郑谕,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只想着能够激励起手下将士的士气,然后凭借一勇之力,突破官军防线,杀出生天。因此他将之前在江南搜刮的、准备带到岭南以图东山再起的金银财宝全都取了出来,发散给全军兵士,这才挥动令旗,指挥全军突击。
却不料此举竟起到了反作用,那些兵士每人都分了价值几十两白银的财宝,只想着能够在这近乎必败的战役当中存活下来,才能享用这刚刚到手的巨款,哪里还想这拼命作战。
只见这些军士象征性地向前突进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前头敌军的行动。
前面领军的郑鑫、郑森和张龙等人也算是统军经验丰富了,原先怕的就是敌军在困境之下胡抓乱咬,莫名输了战斗,现在却见岭南军逡巡不前,显得十分犹豫,丝毫没有绝地求生的一点锐气。
他们虽不知道其中原因,却只知道这样大好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却也不能轻敌冒进,便商议着让郑森带领精锐骑兵,先去试探一下——成了,便全军出击;不成,也能凭借骑兵出色的机动力,迅速脱离战斗。
自左将军崔楠阵亡在岭南王郑贵手下之后,论起天下突击能力,天下便再无将领能够比得上郑森这位二皇子了。只见他身穿重甲,胯下一匹比之寻常骏马高了一尺有余的战马也同样披着重甲,手持着一柄长戟,一马当先便向岭南军中突进。
在他身后的,乃是从幽燕道千里迢迢南下而来的骑兵——这些骑兵久在北方草原之上作战,同突厥等北方游牧民族的交锋从没有一天停歇。今日他们终于来到江南平原之上,面前已再无可以匹敌的对手,马蹄扬起的烟尘在身后升腾,眼前则是充满了惶恐神情的岭南军,跟着主帅郑森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
岭南军虽也是身经百战,但对手都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岭南蛮夷,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集团化的重骑兵的正面冲锋,尚未接敌便已怯懦,一时之间连阵型都没法保持住,竟开始缓缓后退。
这一刹那的松懈,让本就存在高下之分的战斗力变得更加悬殊,郑森带领的重骑兵,好似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猛地拍向岭南军,顿时将他们的防线击得粉碎。带着初次接触便所向披靡的余威,郑森继续前进,一直向岭南军阵型的核心部位突进而去。
在身后观察前方动向的郑鑫见自己这位二弟初战得手,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敌军被郑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似乎并不是在诱敌深入;忧的是岭南军若是被郑森这样仅凭小股骑兵就打败了,自己便无功可抢。
于是他连与身边的张龙商议一下都没有,便自作主张下令——全军分成三队,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向敌军突进;再向温州城中守军传令,要他们即刻出城,截击岭南军身后,力求将岭南军全军包围,不能逃跑任何一人。
郑谕方面却没有任何应对之法,只能被动挨打,交战了不过两个时辰,堂堂五万岭南军便已被朝廷兵马团团围住,并且还被郑森的精锐重骑兵分为两段,左右不能相顾。
暂充总指挥的郑鑫见大局已定,便有空市恩售宠,令麾下百十来个骑兵,擎着书写了自己名号的大旗,在敌军阵前反复奔驰。
他们一面纵马狂奔,一面还高声呼喊:“投降者既往不咎,顽抗者玉石俱焚!投降者既往不咎,顽抗者玉石俱焚!投降者既往不咎,顽抗者玉石俱焚!”
这样一连喊了两盏茶功夫,岭南军的士气终于奔溃,渐渐有将士集结成两三百人的队伍,打着白旗、高举兵器,向官军投降。
官军当然不会为难他们,将其缴械之后,便送往阵后由专人看管起来。其他岭南军兵士见同袍受到的待遇尚且可以接受,便也效法着出阵投降。
转眼之间,数万人的岭南军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几千人还手握钢刀,同庞大的官军对峙,而他们脸上显露的则是显而易见的惶恐绝望神情。
已稳操胜券的郑鑫心中得意,骑在马上绕着这群岭南军的残兵败将走了一圈,忽见敌军人群当中有一人衣着齐整华丽、身高体胖在一众败军之中显得极为显眼。
郑鑫虽然没见过郑谕本人,但也从各方面汇集来的战报里头得知,这郑谕乃是一个大胖子,现在岭南军中除了眼前这人之外,再也没有同样肥胖之人,因此想必此人便是郑谕无疑了。
于是郑鑫高声喊叫道:“嘿!前头那人可是郑谕?与我出来说话!”
大胖子郑谕听了这声喊叫,心中一惊一慌,初时还想抵赖不承认,可转念一想这军中数万人,哪个不认识自己这位岭南王次子?于是他只好壮着胆子说道:“我就是郑谕,不知大哥有何话讲?”
郑鑫和郑谕乃是嫡亲的叔伯兄弟,若在民间乃是除了亲兄弟之外,最亲密的同辈亲属,因此郑谕称呼郑鑫一声“大哥”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这话在郑鑫耳中听起来,却不是滋味——你一个手下败将,凭什么跟我称兄道弟——故而厉声指责道:“哪个是你大哥?你大哥乃是岭南王长子郑诺,现正被朝廷关押起来。你若是想要见他,跟我走,我自然能够安排。”
郑谕听了这话,身上泛起寒意——他看着自己手下这惊慌失措的几千人马,被朝廷数万大军重重包围的战况,也知道自己已到了插翅难飞的境地,能够在沙场之上保全性命,就已是一桩极为奢侈的事情了。
然而从称雄一方的岭南王次子,转而为一阶下之囚,这样身份的极速跌落,也是郑谕所无法接受的,他咬着牙说道:“好。大皇子殿下话说得果然漂亮。不过在下郑谕也不是懦夫,殿下想要捉我这个俘虏,怕也是没那么容易!”他忽然想到自己身旁还有数千兵士,便高声喝道,“要抓我,先问问我手下这些弟兄答应不答应!”
郑谕原以为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手下兵士必然齐声高呼一句“不答应!”。却没料到身边将士只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竟没有一个高声说话的。
郑谕不免有些心寒,抬头看了看郑鑫,却见他脸上浮现出再明显不过的蔑视表情:“郑谕,你不要在虚张声势了,还是赶紧缴械投降,负荆请罪吧。若还想负隅顽抗,请看这边!”
说着,郑鑫一指身后——只见他手指的方向,上千弓箭手已张弓搭箭,直直瞄准郑谕,只待郑鑫一句话,便能将郑谕射成一只肥胖的刺猬。
郑谕见状,长叹一声:“唉!成王败寇,理所当然。可我毕竟还是郑氏子弟,我若投降之后,能不能保全性命,给皇家留点体面?”
郑鑫闻言,“哼”地冷笑了一声,答道:“郑谕,你还没搞清现在的状况么?你即便不投降,难道还能逃脱一个‘死’字么?你方才说得在理,你好歹也是郑氏子弟,身份摆在这里,你的生死还要仰仗我父皇决断,任何人都无以置喙。好了,我劝你还是赶紧出来投降,否则若逼我动起粗来,那才是不给皇家留体面呢!”
郑谕投降,岭南军主力全歼的消息,有如长了翅膀一样,飞边了大汉天下的每一处角落。朝野上下的有识之士听到了这个消息,无不欢欣鼓舞。
自神宗皇帝晚年时起,在朝廷中枢埋下的夺嫡之争,终于以郑荣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如今大汉国内、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已没有了可以动摇江山社稷的一切不安定因素,一代太平盛世正是指日可待!
然而皇帝目前所在的金陵城却是极为平静,其中本来就十分幽静的“青崖观”似乎比之前更加安宁静谧,仿佛全然没有被外界的惊涛骇浪所波及。
在皇帝郑荣眼中,自打岭南王岭南王郑贵被擒之后,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郑谕便丝毫没有同自己角力的资格,岭南军已是败局已定,之后的一切战事都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