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户听秋仪之说话倒也有些道理,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也好,你就待在这边,不能轻举妄动,我这就去找将军过来盘问你。”
说着,他又命令手下兵士务必将这些人看管住,自己一人便快步奔跑下去了。
这百户做事倒也爽快,不一会儿就找来了一个穿着千总服装的军官。
这军官年纪同秋仪之差不多,也是三十岁不到,嘴唇上的胡须尚未留齐,同样也是一员小将,同样也非老幽燕道出身。
因此他带着陌生的眼神,将秋仪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问道:“你就是山阴县令了?鬼鬼祟祟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秋仪之听他话语略显高傲,倒也还算沉得住气,便拱了拱手道:“将军,下官有一件重要事情需要向上峰禀报,可否请将军通报通报?”
他灵机一动,又补充了一句:“最好请一位中郎将才好。”他估摸着朝廷最近整军备战,大概新招募了许多兵士,都尉、检校一级的军官都有可能是新提拔起来的,只有到了中郎将这一层,才必然是老幽燕道出来的将官。
可这千总哪里想得到这一层道理,只当是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瞧不起自己,便梗着脖子说道:“什么中郎将?这里没有中郎将,这里就数我最大,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讲就好了。”
秋仪之经事多了,气量也大,又知道自己身怀重任,没必要同这个小千户在这里发生矛盾,只想着能尽快见到一员能说得上话的高级军官就好。
因此他也不同这千户多争辩,暗暗将手伸进怀中,想要拿出那支能够节制天下军队的金牌令箭。
一旁的林叔寒一眼看出秋仪之的动作,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这种小场面,还用不着这样的宝物。赵成孝不也是中郎将么?让他出来说话,就足够了。”
秋仪之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招呼过赵成孝,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赵成孝听了点点头,挪动一步站到那千总面前。
这千总个头不高,看见赵成孝仿佛铁塔一般站在自己身前,竟有些害怕,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赵成孝看见他对秋仪之无礼,心中早有几分不服,将这千总略略推开些,也从怀中掏出一片名帖,塞在那千总手中,朗声说道:“钦命中郎将赵成孝,就是我,要见你们中郎将大人,你去请他过来!”
这个千总倒也认识几个字,见这块名帖必不为假,想着这个姓赵的将军也是中郎将,想见同级的将领,理应前去拜访,凭什么要别人过来见自己?
他又将赵成孝方才自我介绍的话品味了一下——这“中郎将”三个字固然难得,可前头的“钦命”两个字却更了不起——这员中郎将乃是皇帝亲封的,如果此话属实,那他确有可能奉了上峰的命令去江南办理什么机密事务,回来之后要其他高级将领接待也是应当的。
此刻,这千户心中念头,从“想要看看这票人马到底什么来路”,瞬间变换成了“不管什么来路,可别让我惹祸上身”,于是他立即收起脸上的轻蔑神情,十分郑重地朝赵成孝作了个揖,带着名帖便转身下去了。
过了足有移时,那千总终于回来,身后还多领了三十来个精干士兵,待这些兵士散开列队,人群之中走出一员身着战甲战袍的中郎将。
只见他款步而出,将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赵成孝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叫不出名字,便只得将名帖还给赵成孝,拱手问道:“不知这位赵将军来我处防区,有何贵干?”
赵成孝尚未作答,便听其身后有人朗声问道:“汪登禄,你还认得我吗?”
这中郎将听了一愣,忙在赵成孝身后寻找说话之人,却见说话者乃是一个不到三十、貌不惊人的年轻人。
待看清这年轻人的相貌,汪登禄吓得一缩,赶忙倒头跪拜道:“原来是义殿下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我提前迎接啊。”
秋仪之咧嘴一笑,弯腰将汪登禄扶起,说道:“汪将军何须如此?你原本是皇上在幽燕道负责巡守广阳城的千总,转眼之间已是镇守一方的中郎将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汪登禄忙就势站起,又拱了拱手,弯着腰说道:“许久没听见你义殿下的消息了,怎么今日竟会在我这边现身?”话说一半,他便压低了声音,“莫非是有什么机密要务要办?末将一定鼎力相助。”
秋仪之听了感动,笑道:“不愧是老幽燕道出来的人,说话果然有分寸,不像你手下这两个小兄弟,动不动就要盘问我的底细。”
汪登禄听了,立即扭转过身子,眼睛瞪得仿佛铜铃,怒斥道:“你们两个昏了头了?敢怠慢这位大人,看我回去怎么处罚你们!”
这一个千总、一个百户,见堂堂中郎将汪登禄居然对小小一个县令点头哈腰,已是看愣了,又见听他一声怒喝,顿时被吓得倒退了半步。
秋仪之赶紧打个圆场:“不妨事的,现在国家有事,关防得紧一些也是应当的。”
汪登禄听了秋仪之这两句解劝,眼中的凶光暗淡下不少,回头又赔笑道:“既然是义殿下作保,那就饶过这两个杀才好了。不过想必义殿下必有要事,不知末将能有什么好效劳的?”
秋仪之正色道:“确实有要事,不过不能对你说。我且问你,你们这边最高的上司是谁?我要同他说话。”
汪登禄听了一愣,随即释然——军中机密事务极多,自己中郎将的军衔说起来也不低了,可上层的军务他也没有过多参与的地方,有些机密事情也的确没有他过问的余地。
于是汪登禄想了想,说道:“这边用兵、后勤、运输都有人管,权属还算复杂,不过领总的,是张龙将军……”
“好!”秋仪之听到“张龙”的名字立即说道,“就是张龙了,你就去把他请过来,就说是我请他的。”
汪登禄有些为难:“这个……张将军现在掌管了整条长江的防务,不久之后反攻岭南叛军也是要从他这边开始,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末将要见他一面也难,怕是不太好请,不过义殿下要是亲自到他行辕走一趟,张将军也是一定会立即接待的……”
这张龙原来是幽燕王府的侍卫总管,虽然带兵打仗不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做事不怕繁杂琐碎,任命他来提领江北防线并组织反攻准备,也确实是用人得当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事务太过繁杂琐碎,故而张龙也必定是忙得混天黑地,汪登禄所言并不为虚。
于是秋仪之从怀中暗暗掏出金牌令箭,在汪登禄面前一晃,说道:“汪将军,这东西你总认得吧?”
汪登禄当然知道这样东西,几乎要拜道下去,却被秋仪之一把拉住,说道:“汪将军,你看皇上将此物也托付于我,可见我也是身负重任,我确实是不能离开此处半步,请张龙将军过来,绝不是在浪费他的时间,更不是在摆什么谱。汪将军,此事刻不容缓,不可等闲视之啊!”
汪登禄也知道秋仪之虽不是正宗的皇室宗亲,却被郑荣视若己出,一向同几位皇子一视同仁,现在他又拿出了代表皇帝威仪的金牌令箭,想见必然是身负绝大的重任。
于是汪登禄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懂了,一定把话替义殿下带到。还有,这边江风太大,义殿下不如到我行辕之中暂避,免得伤了身子。”
汪登禄乃是一番好意,可秋仪之却不能离开被俘虏的岭南王半步,便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请张龙过来就是了,别的我自有安排。”
汪登禄点点头,也不再请,转身便骑上军马往北方去了。
他手下一个千总、一个百户,还没反应过来,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秋仪之见了好笑,便道:“我手下自有兵士,这边不用你们守护,只须叫外人不要靠近这码头就好了。”
说着,秋仪之也不等这二人回话,便又登上了李胜捷的大海船。
就这样秋仪之在李胜捷的坐舰之上一直等到金乌西坠,还是没有等来张龙。
所幸现在已在长江北岸,岭南军招募来负责封锁长江的殷承良、殷泰船队又都被李胜捷击沉击毁,此处安全得很。
于是秋仪之便定下心来,同李胜捷一同吃过晚饭,便捧了本书、端了把椅子,在甲板之上就着星光月色,有一页没一页地翻阅起来。
正无聊时,李胜捷一步一挪地走到秋仪之身边,探头探脑地往他手上的书页上看。
秋仪之见他神色有些异样,便说道:“这本书是我从少船主的船上随意翻找出来的,怎么?莫非是贤弟有些忌讳吗?”
李胜捷忙道:“没有,没有。这本书原是我跑船时候从吕宋那边收来的,无聊时候看过几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却不料兄长竟读得这样认真,所以才凑近过来瞧瞧的。”
秋仪之笑了笑说道:“这本书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寻常的通俗演义,这边街市书坊里头买一本也花不了几个铜板。可稀奇就稀奇在此书是在海外刻印,有些章节同我们这边的版本颇有不同,因此我才好奇拿来阅读。”说着,秋仪之便翻过一页,同李胜捷探讨起书中的章句来了。
李胜捷原本就无意此书,听秋仪之兴致勃勃地讲解,却也不愿扫了他的兴,只“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秋仪之是何等机灵之人,见李胜捷心不在焉,索性合上了书,笑着问道:“贤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我说啊?”
李胜捷脸上一红:“没……没有……就是想同兄长一起看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