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那两个看上去并不强壮的水手,略加调整就发射出来的炮弹,造成的杀伤超过任何弓弩刀剑,也超过任何一名武林高手,这样的威力让秋仪之见了有些心惊胆战,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却说不出话来。
李胜捷却是见怪不怪,笑道:“兄长,怎么样?如你所愿,刚好打到石碑,码头上的人一个没死,还不错吧?”
秋仪之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带了几分惊恐的语气答道:“不错,不错,果然厉害……”
秋仪之失魂落魄地说出这几个毫无意义的字眼,这才想起,提出发射这一炮的就是他自己,赶紧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对码头上的岭南王郑贵说道:“王爷,你可看见了?方才这爆炸,便是从这艘海船上引发的,王爷不妨想一想,是你的身体结实?还是这石碑结实?还是赶紧投降了吧!”
岭南王郑贵除了早年争夺储位失败之外,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亏,岂能答应秋仪之的劝降,却慑于方才那爆炸的威力,只梗着脖子不说话。
秋仪之眼神一转,又对李胜捷说道:“看来岭南王还不肯投降。你这么大一支船队,不知有多少火炮,不如一下子齐射出去,也好叫岭南王彻底绝望。如何?”
李胜捷答道:“兄长,火炮这东西精贵得很,别看小弟领了这么十几条船,可就我这艘旗舰上配了十门炮,要么全打出去试一试?”
秋仪之之所以要李胜捷齐射火炮,震慑岭南王还在其次,主要是要试探一下李胜捷到底有多少火炮、这些火炮又有多少威力,便答道:“有多少就打多少,不怕岭南王不投降。”
李胜捷听了点点头,一边招呼船上的水手、炮手瞄准射击,一边叫苦道:“兄长,不是小弟吝啬,这东西费钱得很,也不能乱打啊。”
秋仪之忙接口问道:“此话怎讲?”
李胜捷搓着手答道:“兄长你看发射出去的炮弹,大约分为三种。一种是实心铁单、一种是用纸壳包的铁片散弹、一种是触发炸弹。前两种还不值钱,就最后一种,每颗炮弹都值一百两白银,而且只有英吉利人那边有买还都要现银,这一阵齐射,一千两银子可就没了……”
秋仪之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叫起来:“这么贵!这一阵火炮打出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山阴县一年收上来的税就花光了,贤弟你可省着点吧!”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甲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火炮轰鸣声,那半块石碑所在的地方周围又扬起一片烟尘,这烟尘的面积、高度、浓度都比之前单门火炮轰击造成的烟尘大了好几倍。待这股烟雾散尽,那仅剩下的半块石碑也都被炸成粉末,地上还留下好大一个陷坑。
这燕子矶码头不仅货运、客运繁忙,还是一处人文荟萃之所,地面都是用大条石铺成,又平坦又结实,可在这些火炮的轰击之下,却也变得如同新熬的豆腐一般不堪一击。
看到这样的景象,秋仪之反倒有些庆幸了,庆幸使用火炮的代价极为昂贵,并非是寻常的阿猫阿狗都能用得起的,落入意图作乱的宵小之徒手中造成大祸害的可能性便也小了许多。
于是秋仪之整理了一下心境,又对岭南王说道:“王爷,火炮的威力你也看到了,纵使有成千上万的人马,也不值一提。王爷还是干脆些赶紧投降了吧。”
岭南王看着秋仪之一脸得意的神情,肚子里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他手下没有海船,原本负责封锁金陵北方江面的殷承良、殷泰父子现在却不知所踪,完全拿在船上吆五喝六的秋仪之没有办法。
却听秋仪之又大声说道:“在下是晚辈,还劝王爷不要乱动,否则炮火无情,虽非出于晚辈的本意,可若伤到王爷金枝玉叶,那也不是晚辈所愿意见到的。”
岭南王已拿下金陵全城,可偏偏被困在燕子矶码头这屁|股大小的弹丸之地上,连面孔都气歪了。
他考虑过领军快速撤出燕子矶码头,可方才见船上火光一闪,数十步开外的界碑石牌立即粉碎,自己手下行动再迅速也快不过火药爆炸;
他也考虑过立即钻进码头两旁的房屋之中逃遁出去,可秋仪之现在在几丈高的船舷之上居高临下地观察情况,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而沿码头这些房屋也显然不能抵挡火炮的攻击;
他又考虑命令身边精干武士,立即爬上船舷,直接将秋仪之等人捉拿起来,可是这船舷又高又陡又光滑,实在是难以攀爬,就算能够勉强登上海船,爬上去的这些人也未必就是秋仪之手下的对手。
岭南王郑贵正在纠结,山阴县令秋仪之可不愿再等候下去。
他知道岭南王绝非平庸之辈,现在总兵力又是敌众我寡,若再拖延下去,情势随时可能发生逆转,现在只有迅速将岭南王活捉住,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秋仪之想清楚了这点,刚想叫李胜捷将旋梯从船舷上荡下去,好让自己手下精兵下船去捉拿岭南王。可他又看岭南王身边这千余护卫亲兵,一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且眼见火炮这样惊天动地的威力却没有丝毫慌乱,便知其绝不好对付,自己手底下两百多人也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正在这时,林叔寒悄悄走到秋仪之身边,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秋仪之听了林叔寒这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赶忙叫来神射手孟洪,叫他领着其他弟兄,向下发射弩矢,要将岭南王身边的护卫逐一射死,而且动作一定要迅速,要赶在其他金陵城其他地方的岭南军闻讯过来增援之前完成作战。
孟洪虽不清楚其中用意,可听秋仪之命令下得明确,便也不去多问,立即招呼着同伴,将劲弩架设在船舷边上,瞄准了便向岭南王身边护卫射击。
敌军距离这些弩手不到十丈的距离,又是从上向下射击,孟洪等人专往敌军面孔、头颈、心脏等要害射击,一阵齐射便将五六十人射死,又一阵齐射,便将敌军的伤亡扩大到了一百多人。
码头上的岭南军来得仓促,没有携带弓弩等武器,想跑又跑不掉,只能傻愣愣站在原地接受这毫不留情的、一边倒的屠杀。
不过一盏茶功夫,岭南王郑贵身边原本几百个精锐护卫,已只剩下了一百多人还能站着,而这一百多人之中又大多身中箭矢,不过勉强站立罢了。
秋仪之见时机已到,便叫李胜捷将旋梯放下,再叫赵成孝、尉迟霁明亲自领军带领手下兵士沿着旋梯下船,前去捉拿岭南王。
却不料尉迟霁明根本不用旋梯,而是踩着船舷边缘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岭南王郑贵身边。郑贵毕竟带兵打仗出身,手上还有些功夫,立即拔出佩剑,挺剑往尉迟霁明刺了过去。
然而尉迟霁明武功出神入化,见宝剑刺过来,马上闪身躲过,伸出手一把抓住岭南王的手腕,稍一扭便将他的宝剑夺在手里,另一只手则已捏住郑贵的喉结,只要略微用力就能夺取岭南王的性命。
秋仪之既怕岭南王从自己手边逃走,又怕他在自己手里死了,唯恐尉迟霁明下手没个轻重,便赶忙高声叮嘱道:“霁明小心,万万不可伤了王爷的性命!”
尉迟霁明手下倒还算有些轻重,听了秋仪之的话,立即答道:“小叔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秋仪之这才稍稍放心,又见赵成孝已带人将岭南王余下的百余个护卫杀死的杀死、俘虏的俘虏,便也安心从软梯上慢慢倒退着爬下软梯,重新踏上地面。
此时已拿下大汉半壁江山的岭南王郑贵的性命,正捏在尉迟霁明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手里,只要她手下略微发狠,郑贵这叱咤风云的一生,便将戛然而止。
秋仪之见郑贵一生要强,今日却落到这样一个地步,心中只觉得有几分凄凉,而没有半点喜悦。
“王爷,我们立场不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不要见怪。”他说话的语气之中,居然带了几分愧疚和歉意。
郑贵却似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见怪的?战场交锋,你死我活,不过如此而已。老夫千算万算,却不想天命不在我这边,终归还是功亏一篑……贤侄何须手下留情,这就将老夫杀了,去向皇兄报功去吧!”
秋仪之一个得胜之人,反倒被郑贵的气势吓得有些退缩:“不,不,不。王爷是何等样身份的人,我哪有资格发落您啊?您的生死,只有皇上才能定夺,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其余旁人多嘴多舌,都是僭越……”
“你要送我去见皇兄?”郑贵将秋仪之的话打断道。
“王爷,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您造反已经失败了,难道不该由皇上定夺您的生死么?”秋仪之答道。
“不!老夫怎么可能失败?老夫自岭南起兵以来,大大小小七十余战,无论野战、攻城、奇袭、埋伏,从来没有失败过,就连平手都不曾有过,怎么可能失败了?这不可能!”岭南王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秋仪之长叹了口气:“王爷,您方才提到‘天命’这两个字,我看至为有理。天命不在你这一边,纵使人事已尽,又有什么法子呢?”
郑贵听了这话,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云:“天命这东西虚无缥缈,做不得数。皇兄也不是生来的皇帝,凭什么他造反就有天命,我造反就没有天命?”
秋仪之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晚辈曾同林先生商讨过,其实‘天命’二字落到实处,便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而已。王爷确实攻无不克不假,可岭南道之中,王爷除了您自己亲自出马之外,还有哪位皇子将领是放心的呢?事事亲力亲为,总有翻船的一天。而皇上当年呢,就是攻陷京城洛阳时候,也是晚辈同崔楠、韦护两位将军领兵进城的。就算我们三个有什么意外死了,皇上依旧在城外坐镇,乱不了大局,可王爷您呢……唉!”说罢,秋仪之又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