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押着从老朱手里弄出来的钱,直接送去了宗正寺,李贞先是笑呵呵的,可是随着金银堆积起来,跟小山似的,他就不好起来。
“重八的私房钱,弄到了我的手里。万一他找我算账,我就只有请他姐姐救命了。”李贞连忙扭头,“张先生,这,这钱还是送去门下省吧!”
张希孟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断然没有这个道理的。我那个门下省,就是管理官员卷宗的,卑微得很,怎么能管理皇家资产!您老可莫要害我。”
“是我害你?我看分明是你害我!”
李贞越发着急了,他也感觉到了这事的麻烦。别看他是朱元章的姐夫,但是他把天子的钱给亏了,没有个说法,断然没法过关。而朝廷那边,肯定又要收税,如果自己交不上,那么多文臣也不会放过自己。
李贞越想越冒汗,活了一把年纪,就毁在这个看热闹上面了!
要不是想看重八有多少私房钱,怎么能被张希孟骗来,结果稀里湖涂接了个刺猬……张希孟,你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老人家!
“我,我现在就把钱还给重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贞也急了,张希孟连忙拉住他。
“您老要是送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其实这事没那么麻烦,咱们要以农为本,陛下就要每年扶着牛犁,在田里走几圈。咱们要发展工商,皇家率先垂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然大家伙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就只能依附官吏,又弄成了宋元那种情形,朝堂上士大夫口不言利,到了地方上,互相勾结,大发利市。那样一来,就失去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的本意了。”
张希孟拉着李贞,苦口婆心。要让老朱做表率,又不能天子亲自下场,找几个商人跟他谈生意,那就成了笑话。
所以要把皇家的财产转到宗正寺,由他们来负责。
“您老不要,这些金银往后也要有人打理,最大可能会落到宦官手里,宦官一旦有了钱,掌握了内帑,取得了和朝臣分庭抗礼的资格,后果如何,您老不会不清楚吧?”
李贞大为吃惊,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宦官?
还真别说,确实有道理,明朝的宦官虽然不如汉唐的前辈,但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尤其是司礼监,御马监,下面还有东厂,织造局,各地还有矿监税监,甚至还有太监监军……这套乱七八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张希孟做事就这样,讲究一个水到渠成,他要是跑去跟朱元章讲,不要听信宦官的话,要防止宦官干政。
结果老朱一怒,汝欲弱我羽翼乎?
这事情就没法玩了,毕竟李文忠就是这么倒霉的。
现在跟李贞讲,也算是提前救他儿子。
“我把财权转到了宗正寺,这样一来,加重了宗室权柄,弱化了太监。待到时机成熟,甚至彻底废除这个害人的东西,也未必不能够。而您老掌握了财权,只要妥善管理,既能替陛下分忧,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能团结宗室,避免诸多混乱。实在是一举多得,功德无量。您是陛下的亲戚,又是族中长辈,当真该有这个胸怀才是,不能置身事外啊!”
张希孟的这一番话,算是把李贞说动了,谁也不想当个摆设,尤其是宗正寺这种超级衙门。
为什么说宗正寺是超级衙门呢?
张希孟的门下省,他本人是正一品右相,下面的都给事中,只是正二品而已。而中书省情况好点,可也只有一个正一品左相,数个从一品的参知政事。
再看宗正寺,首先一个宗人令是正一品,这是没问题的,两个副手,左右宗人,也是正一品。
更夸张的是副手的副手,左右宗正,还是正一品!
这么一个神仙云集的地方,一点权柄没有,当真是说不过去……替皇家搭理产业,其实是理所当然,非常合适。
“张先生,你这张嘴啊,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会说。我老汉应了这个差事,只是我最多管管军中粮草,给大家伙做点饭食,让我管钱,我没那个本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不用担心了,可以从民间挑选一批懂得经营之道的,让他们来负责,毕竟让您老去跟商人谈,那也很离谱了。”
李贞左思右想,没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慨然应允。
张希孟擦了擦汗,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心说我容易吗?
为了堵上老朱家的弊政,他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把藩王弄到外面去,又避免宦官做大,把财权分给了宗正寺。
有了这个衙门在,既能约束藩王,又能阻挡无缘无故的削藩,反正不管走不走到靖难那一步,反正张希孟是尽力了。
就算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我都没有这么操心过。
张希孟总算能回家休息休息,陪陪夫人,顺便看看老二,这孩子胖胖乎乎,能吃能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万一以后被人坑了怎么办?
还要告诉张庶宁,让他好好管着点二弟,省得给他爹找麻烦。
张希孟在府里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也恢复了精气神,就在他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蓝玉又贼兮兮来了。
面对这货的德行,张希孟实在是无语了。
“师道尊严啊!我也挂着好几个山长的名头,门人弟子,数量众多。你现在这个德行,就跟做贼似的,你还怎么教学生?”
蓝玉嘿嘿一笑,“张相多虑了,要是武学上下,都有我这个机敏的劲儿,能料敌先机,知己知彼,往后打仗,肯定是无往不利!而起身为武人,自然是要打赢了才有尊严威风。不然岂不是水仙不开花……装蒜!狗鼻子插大葱……装象!头上戴根公鸡翎子,愣装老鹞鹰!”
“行了吧!你的废话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了。”张希孟冷哼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又跑我这来?”
蓝玉道:“张相,你知道拱卫司出京办差吧?”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他岂止知道,那些家伙,威风凛凛,还耽误了自己和夫人见面呢!不过张希孟懒得多说什么。
这又不是修仙文猪脚出动,自带嘲讽光环,引得一大堆人飞蛾扑火似的求打脸……事情到了张希孟这份上,那就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甚至不用他明言,只要透露出对拱卫司的不满,那么多文臣武将,都会争抢着替张相出气的。
没办法,对方的身板太弱,根本扛不住张相公的随手一击啊!
“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蓝玉道:“张相,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这桉子都是因为缪家而发,缪家又在扬州大发利市,扬州有那么多朝廷的作坊,又牵连到了兵部,这里面的事情可是不小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那一日重申了均田之后,我就在忙活别的事情,些许小事,没有放在心上。”
蓝玉脸都黑了,心说张相啊,那叫小事吗?
或者说,你眼中的小事,在别人的眼睛里,简直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张相,当初缪大亨投靠了陛下,他手上还有一些人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那些人除了少数编入陛下直属的兵马之外,其余都算做了各地的守备力量,有的在泗州,有的在扬州。”
“总之是遍布运河,对吧!”蓝玉低声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确实如此,毛骧对这些人下手了?”
“岂止是下手,简直一网打尽!”蓝玉语气夸张道。
张希孟终于打起了精神,“看得出来,毛骧这人,是要干大事情的,只是没有料到,一出手就这么狠啊!”
蓝玉道:“岂止是狠!张相,他抓了跟缪家有关的三百多人,另外还有唐胜宗和陆仲亨的旧部,也不下一百多人。这里面不乏淮西旧部,我可听说很多淮西诸将,都心中不忿,觉得陛下卸磨杀驴,放任拱卫司欺负他们,是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
“谁说的?”张希孟突然问道,语气之中,带着怒火。
蓝玉一怔,略微迟疑,才说道:“似乎是花云,不过我可不保准。”蓝玉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显然被张希孟吓到了。
张希孟已经面沉似水,怒火中烧。
唐胜宗和陆仲亨,已经有两个开国侯爵作死,把性命搭进去了,结果还有人不知道吸取教训,非要跟着送死!
当真就觉得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一辈子嚣张跋扈吗?
张希孟怒火再三涌起,不过最后还是一声长叹。
“蓝玉,你有办法把花云弄出来不?”
蓝玉想了想,“张相,花云的儿子花炜在武学,那孩子成绩也不怎么样,我倒是能把花云叫到武学去!”
张希孟想了想,“也好,你先安排着,到时候我去武学,给学生们聊聊历史。”
蓝玉想了想,连忙点头,这个办法确实巧妙。
还是让张相去劝劝花云吧,要不然接连斩杀开国功臣,人头一颗接着一颗,看起来也着实不那么好看。
可就在这时候,从外面突然来了一个人,是拱卫司的。
他神色慌张,到了张希孟面前,在张希孟的耳边说了两句,顿时张希孟的脸色就变了。
“当真有此事?”
“有,现在都督已经被陛下叫去了,他进宫之前,让卑职来告诉张相,还请张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起身,“我现在就进宫,闹得太不像话了!”
张希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蓝玉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让我着急吗?
蓝玉不知道事情,但是张希孟却已经知道了,在追查缪家桉子之中,牵连到了一个千户,此人是淮西老人,还曾经是毛骧的上司。
先前有错,官职没上来,现在人在花云手下领兵。毛骧派人去抓他,结果此人大怒之下,觉得士可杀不可辱,竟然拔刀自杀。
拱卫司逼死了武人,顿时哗然,连朱元章都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