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早住冲出来,看到了台阶上的张士诚,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彭早住率先抚掌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张士诚黑着脸,怒道:“笑甚?汝父不及我多矣!”
彭早住笑得更开心了,“我父不过是草莽之人,自然不及怀王雅量高致,出类拔萃啊!”
张士诚略怔了怔,更加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彭少帅,我是奉命来给你当顾问的,你休要折辱于我!”
彭早住笑着点头,一伸手,拽住了张士诚的胳膊,就往里面拖。
“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今后同殿称臣,一个锅里吃饭,还要互相帮助呢!”彭早住把张士诚拉进来,请他坐下,又给他倒茶,殷勤伺候。
张士诚渐渐松了口气,随后道:“彭少帅,你方才说同殿称臣,这话也对也不对。我虽然归附大明,但是却不要俸禄,此番出山,是为了百姓做事而已!”
“你不要钱啊?你打算白干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求,那可太好了!”彭早住惊讶道。
张士诚的老脸更加难看,只能咳嗽道:“我,我不要俸禄,但,但商行的工钱我还要,我,我还有家人要养。”
彭早住错愕了片刻,心头好笑。
这个张士诚,就装蒜吧!
你都投降了,还什么领工钱不领俸禄……也对,自己这个食盐商行确实不算朝廷官吏,可问题是长芦盐场是大明的啊!
你张士诚仅仅是商行顾问喽?
彭早住一时间弄不明白,估计又要请教张希孟了。不过没关系,咱先把商行弄起来,把食盐卖出去,这才算是咱们的本事。
“怀王,你怎么说都行,我全都听你的,你就跟我讲讲,这个盐要怎么弄,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彭早住拿出了刘备对待诸葛亮的心,伺候着张士诚。
张士诚沉吟半晌,心气也算是顺了,十分感叹道:“这个盐啊!不容易啊!百姓要吃盐,朝廷要税赋,商人还要发大财,这大元朝的江山,有一半就垮在了盐上……另一半是黄河!”
张士诚侃侃而谈,彭早住耐心听着,这俩人还真珠联璧合,相谈甚欢。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煮了一桶奶茶,给夫人送去。
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张家又要添人进口了。
张希孟很希望得到个丫头,这样凑在一起,就是个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发现朱标已经等在了这里。
自从推荐了彭早住之后,马皇后就给朱标回信,让他多请教,尤其是关于用人的问题,一定要得到张相的指点。
朱标和朱元章不一样,他没法从头开始,自己打造一个班底儿。他必须用朱元章手下已有的人。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能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必须在老朱留给他的框架下,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别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了。
这几乎是所有非开国之君要面对的共同问题。
而且大多数的继位者,都弄不好这一块,不是被老臣拿捏,就是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动乱。
而启用彭早住,绝对是一招妙棋,张希孟在用人上的厉害之处,还在朱元章之上。毕竟老朱做事太糙,张希孟更善于细腻的操作。
这不,马皇后就要求朱标跟先生学这个独门本事。
“先生,张士诚也算是枭雄,让他负责盐政,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你能告诉我,让谁负责盐政,你可以放心?那可是金山银山,文臣武将,哪个不会动心!”
“那,那为什么选张士诚啊!”朱标大惑不解。
“就因为他是张士诚!”张希孟笑道:“谁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会出问题,不同的仅仅是问题大小罢了。我让彭早住提督,让张士诚顾问……就是算准了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人。不光没人,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巴望着他们出问题,好取而代之。”
朱标一阵惊愕,随即明白过来。
这才恍然大悟,“先生高见!这俩人就算想贪墨,也会因为那么多人盯着,投鼠忌器,管住自己的手脚?”
朱标喜得拍手叫好,可随后又道:“先生这么安排,是不是对这俩人有些不厚道?还有,他们愿意尽心尽力做事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用人吗!自然免不了算计。彭早住虽然很早归附,但他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的,这些人都是红巾军的老前辈。需要有个去处。他们算不得陛下嫡系,也不是勋贵的部下。总之,他们处境很尴尬,我这次把盐场给他们,彭早住为了安顿旧部,也会努力做事的。而盐场也是他们不错的去处。”
“至于张士诚……他昔日确实算是豪杰,可走到了今天,跟笑话也差不多了。管理盐场,算是他人生最后一步。而食盐又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能做好,做出名堂,也好挽回名声,算是积点德行。”
张希孟笑着道:“这俩人可能还有别的心思,也不免一些小算计,但无关大局。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就可以坐等好消息了。”
朱标连忙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张希孟做事确实有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说是改革盐法,成立商行,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做成的,也不是派出几个得力的部下,就能轻易解决的。
做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同样的,这件事要真的做起来,从最基本的规矩弄起来,只怕十天十夜也说不清……张希孟只是确定一些基本的规则。
比如用晒盐法,比如废掉灶户,改用盐工,比如敞开供应等等。
有了这些基本的东西,随后张希孟弄来了彭早住和张士诚两个,把人员框架搭起来。
基本上主要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看怎么运转了……如果有问题,再立刻调整就是了。
如果盯着一段时间,并没有严重问题,那就可以去盯着下一件事了。
张希孟的这种工作方式,同朱元章的事必躬亲有着很大差别。
如果要问朱标,他毫无疑问更喜欢张希孟这种方式,无他,省力气!
要是真像父皇那样,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得过老爹!
实在是熬心血啊!
朱标每天追随张希孟学本事,撰写给应天的信……时间飞快,才过了半个月,彭早住就来了,还是满脸春风,笑呵呵走来了。
大喜事!
天大的喜事!
食盐商行赚钱了!
如果赚的少,彭早住也不会这么欣喜,折算下来,足足是二百万贯,而且还只是第一批收入,后续还有更多,自不必说。
“张相,殿下,你们说,那个张士诚简直神了。”
张希孟一笑,“他一个老私盐贩子,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键,那些盐商斗不过他也是正常。”
“岂止斗不过,简直摆弄得很孙子似的。”
彭早住绘声绘色讲了起来,食盐这个东西,是百姓的必需品。在宋代一斤盐差不多是四十文,巴蜀还要贵一些,五十到七十文。
一个壮劳力,一年十斤盐,就要四百文,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明代,一斤盐要多少钱呢?
历史上的明代,最便宜的盐价出现在景泰年间,还不到两文,正常时候也就五七文钱,很少超过十文。
跟我大宋比起来,绝对堪称良心。
而元朝的盐价,尤其是元末,已经涨上了天。
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也不便宜。
这一次长芦盐场,张士诚主持盐务,第一条就是降价!
张士诚给出的盐场价是两文钱一斤,至于销售价格,最高不能超过五文。
价格公布之后,那些盐商都疯了!
有好几个直接起身,就要走了。
“怀王,你这是乱来!你想让大家伙赔死啊?”
“是啊,我们是要拿真金白银,还要各种物资,供应北平,而后才能换来食盐。你把价钱压得这么低,我们都没钱供应军需了。”
“是啊,耽误了烽火台,将士没了吃穿用度,你怀王能担罪吗?”
……
这帮盐商看起来并不怕张士诚,七嘴八舌头,疯狂输出。
“都给我闭嘴!”
张士诚一拍桌子,冷笑道:“你们当我不知道?两文钱一斤,一石二百四十文,你们能卖到六百文,这里面有一倍多的利,可比运粮赚多了!”
“你们要是嫌弃辛苦,我不怕!正好啊,运河上有船,海上也有船。江南的粮食、布匹、丝绸、瓷器运过来,往往都是空着船回去!最多带点特产和木材。现在好了,用来装盐,正合适!”
“盐价最贵的就是运费……我在盐场算过了,长芦这边可以一文钱出五斤盐!也可以调用漕粮船只,你们要是不愿意谈,不想接受这个价钱,那我们就辛苦一下,把食盐运到各地,然后以两文钱一斤出售!”
张士诚嘿嘿笑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个想法……你们说,陛下用粮长输送粮食,若是我们把食盐送去太仓,每个粮长送粮之后,都能领一些食盐回去,分给本粮区的百姓,你们说会怎么样?”
盐商瞪大眼珠子,惊骇道:“怀王,你,你要鱼死网破,毁了盐法不成?”
张士诚呵呵笑道:“与其让你们发财,不如给老百姓实惠……我这个提议送上去,估计也就在五五之数,陛下未必答应,你们可以赌一下吗!”
盐商们直接跪了,张爷,一成的机会我们也赌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