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堂,如何能把大家伙送去山东啊?这应天是天子脚下,大家伙有朝廷安排的房舍,出入有马车,每个月额外还有些物价补贴。更不要说那么多学堂,可以随意选择,还有医馆,各种海外奇珍,山东哪边有什么啊?那个毛贵就是个贼头,又刚刚大战,刁民遍地,强盗到处都是。”
礼部的郎中崔亮拼命跟钱用壬抱怨,“下官可是听说了,山东地方上,都跟梁山上下来的,个个活土匪,不好惹啊!”
水浒传虽然没有最终成书,但是不少桥段已经广为流传,甚至在戏台上也十分常见。崔亮一想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梁山好汉,就汗毛根竖起,不寒而栗。
“活土匪怎么样?就算真是梁山好汉,就当开个眼界!”钱用壬再也不想听了,“你现在立刻传令,告诉他们所有人,随着我去面君。再告诉他们一句,谁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胡咧咧,可不只是掉脑袋,身上的这层皮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
崔亮被吓得浑身哆嗦,满心惶恐,自不必说。
但是却也着实无奈。
就这样,一共二百名官吏学者,被带到了奉天殿。
钱用壬老老实实跪倒,“启奏陛下,臣已经根据旨意,挑选了二百位精明强干的官吏儒士,立刻就可以动身前往曲阜,协助张相,创办复旦学堂。”
朱元章略微点头,“钱用壬,你起来吧。”
得到了皇命,钱用壬垂手侍立,额角不停冒出汗水。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关能不能闯得过去了?
朱元章稍微沉吟,竟然笑道:“让你准备二百人,咱也下旨,同样准备二百人,让他们也进来吧!”
钱用壬不明所以,又来了二百人?
从哪里找来的,怎么事先没有听说过?
又是哪的读书人倒了霉?
钱用壬一时还想不通,可很快他就傻眼了,因为遵照旨意来的这群人,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一群赳赳武夫。
哪怕他们没穿铠甲战袄,也能辨认出来,身上的杀气不是假的,跟木愣子一般的胳膊,也不是假的。
瞧瞧啊,好几个人脸上还有刀疤,笑起来简直跟地狱的小鬼似的。
弄这么一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是监督所有人,怕大家伙跑了?
钱用壬思前想后,一时也找不到答桉,只剩下心中惶恐。
再看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倒霉蛋,一看这边的武人,更是无不骇然心惊,脸都绿了,怎么回事?
这帮东西干什么的?
瞧着这帮人惶恐不安,朱元章的心就跟开了花似的。
一个字:痛快!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学堂,一道旨意,就该争先恐后去办的事情,结果被这帮孙子拖延到了现在,耽误了多少事情!
老朱的心里堆了一肚子火,这要是不发泄出来,朱元章都能憋疯了。
好在张希孟出了个绝佳的主意,不但化解了老朱的愤怒,也相当程度,解决了学堂的问题,让老朱体会到了双倍的快乐。
正因为如此,朱元章才没有不管不顾,一刀一个,杀个痛快。
但是他也看不得这帮人趾高气扬,自命不凡,因此特别给他们准备了一条枷锁。
正是这些军中的有功将士!
“你们或许不清楚,为什么去山东办学堂,还有这些军中的将士。”老朱笑呵呵道:“咱很是用心思索过,一个学堂,到底要教什么!是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吗?好像还不全面,咱记得当年孔夫子就提倡六艺,是有这个说法吧?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儒士,要能文能武,骑马射箭,写文章,做算术,样样精通才是。”
“钱用壬,咱没说错吧?”
钱用壬心怦怦乱跳,脸色苍白,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还要整活儿啊?
求陛下饶命,小的这身板,扛不住啊!
钱用壬满心苦水,却还是要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只是想要文武双全,可不是那么容易,臣以为……”
他还没说完,老朱就摆手了。
“咱也知道,想要文武双全不容易,咱这不就想办法吗!从今往后,复旦学堂,要配属文武两套师父,共同教导他们。你们都认识一下,往后就要在一起,为国育才了。”
啊!
尽管有君前失仪的风险,还是有不少人发出了惊呼声。
什么意思?
让我们跟这帮粗鄙武夫一起教学生,他们会什么?
不行!
绝对不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钱用壬身上,你是礼部尚书,你他娘的说句话啊!
很可惜,钱用壬低垂着头,就跟死了一样,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陛下只管随便来,臣扛得住!
朱元章看出了这帮文人的愤怒,但他丝毫不在乎,而是随便点个武人。
“咱问你,会射箭吗?”
“会!还射死过七个鞑子。”武人傲然回答。
老朱欣然点头,“好,这么说你是杀过元兵,立过大功,咱大明有今天,你是功臣!”
得到了天子赞许,武人越发欣喜,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咱再问你,让你教学生,你能教什么?”
“回陛下的话,俺能教射箭,教他们拳脚,骑马,还要告诉他们杀敌报国,忠心大明。还要当清官,对得起陛下!”
“好!”
老朱抚掌大笑,其实他的确把教化的问题想复杂了。
天下第一的学堂,也未必个个都是顶级人才。
事实上多数情况,都是先生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帮武夫能教导骑马射箭,又能给他们讲军中的事情,顺带着,还能正三观,鼓励做个忠臣清官……假如这还不配当个老师,别人谁行啊?
难道要让人教学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成?
要说起来,张希孟真是帮了他太多,仅仅是让将士读书识字,明白道理这一项,就受益无穷。
这帮经历过军中培养的武人,忠诚,勇武,服从旨意。
和他们比起来,那些儒士除了会一点酸诗,多读了几篇文章,还真没有更多可炫耀的了。
朱元章再看那些文人,脸上全都是笑容。
“你们也听见了,君子六艺,是孔夫子提倡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也是孔夫子讲的,就让他们和你们同行,你们互为师生,互相请教,砥砺学问,磨炼人品,共同教好学生。”
钱用壬依旧不言不语,他今天打定主意,要装个死狗,哪怕死了亲娘,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累了,毁灭吧!
随你们怎么折腾,我都没意见。
只是钱用壬不说话,在场的读书人中间,有人承受不住了。
从人群当中,颤颤哆嗦,走出来一个老儒。
他咬了咬牙,悲愤道:“陛下,武夫无德,如何能为国育才?学堂请武夫做先生,斯文何在?道理何在?”
终于有人开炮了,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朱元章的心情很好,能看到这帮东西吃瘪,他比什么都高兴。
“你说武夫无德?那什么叫德行?为了大明,出生入死,为了驱逐胡虏,血洒沙场,拿一条命拼杀,这叫无德?什么是有德?眼前这位有德之士,你又替大明做了什么?你对咱的江山,可有功劳?”
朱元章没有直接杀人,而是跟这位讲起了道理,不愧是跟张希孟学过的,逻辑严谨,言语犀利,直指要害,至少能打九十五分。
而对面这位儒士,居然也一时瞠目结舌,他没有料到,老朱竟然这么说……愣了片刻,他继续道:“上过战场,凶戾残忍,让他们染指教化,岂不是教出一群无君无父的疯子?”
“大胆!”
朱元章厉声怒斥,“赵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鄙薄武人,以至于靖康之耻,崖山之败。中原大地,尚武之风断绝,文弱无能,正是赵宋文人的写照!”
“我大明不同前朝,就是要重回尚武之风,以武人教导学子,理所当然!”
眼前的儒士大为惊异,伏地大哭,用力磕头道:“陛下,武人桀骜不驯,用他们只会亡国啊!陛下明鉴!”
“荒唐,荒唐!”朱元章厉声怒斥,“武人桀骜不驯,尔等又何尝不是用心歹毒,自私自利!对你们有利的事情,就说得天花乱坠,蛊惑君王。对你们不利,便百般狡辩,混淆黑白!”
朱元章冷笑道:“咱不光要重用武人,还要让他们肩负教化重担。所谓德在才先,以后学堂考评,都以武博士为先,所有武人,不光要教导学生,还要盯紧了这帮人,他们要是敢胡言乱语,蛊惑学生,立刻上奏,咱绝不姑息养奸!”
这下子好了,武人不但能教导学生,还管理学堂了。
武人们一起跪倒,起身高呼万岁。
而文人这帮,则是凄风苦雨,如丧考妣……但是他们如何还敢冲出来多言?只能在心中哀叹,斯文不在,堂堂读书人,竟然成了武夫的奴仆!
众人把目光依旧集中在地上的儒士身上,希望这个不怕死的能据理力争,展示一下咱们文人骨头。
可突然众人觉得不对劲儿,往前一看,原来这家伙竟然悲愤惶恐之下,怒气攻心,顺着嘴角流出了血,眼瞧着不行了。
快请太医吧!
朱元章扫了一眼,“如此心胸,怎能教好学生?不救也罢!钱用壬,少了一个人,你补上吧!”
钱用壬刹那间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