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孤山,分外妖娆。
亭台染白,窗棂垂风,静静听,会听到空气中弥散着老翁轻声的呢喃。
苏扬持剑立于亭外,在亭子的一侧,有着一座新立的孤坟,短短时间里,便已经被白雪覆盖。
见此一幕,他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他并不喜欢雪,因为他怕冷。”
喃喃了一句,苏扬抬起头来,缓缓举起了碧天剑。
“雪是世间最纯洁的东西,但却也是最容易被污秽污染的东西,既然你不喜,我便剑杀白雪。”
话音落下,苏扬斩出了一剑。
他的敌人是这漫无边际的茫茫白雪。
苏扬释放出来的这道剑意很强。
这道剑意很热。
这场战斗刚开始,他要出的便必然是最强的剑。
一缕意识落在他身外的莽莽雪山上,千里雪山同时开始燃烧。溪面上也开始燃烧,看不到一丝火苗,却能感受到温度地升高。
只是瞬间,那些向着孤坟落下的雪片便融化了,在空中变成了水,哗哗落到地面上,落到他的身上和溪水中,将先前承着的那些雪尽数冲洗一净。
那道剑意很直,就是一道直线。
唯因其直,所以强硬,碧天剑还在他的手中没有施出,山上的风雪已然凝固在空中,天地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山中与山外,因为这道线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在山中,世人在山外。
剑意笼罩孤山,雨生雪疏。
苏扬放下手里的碧天剑,眼神平静而坚定。
剑未出,剑意已出。
自天而降的雪花变成雨滴,织成帘,颗颗碎裂。
离他近些的破碎雨珠,尽数被蒸成雾汽,把他的身体笼在里面。
这是十分令人惊叹的画面。
山外雪花飘洒,山内却是再难见到一片白雪。
剑杀白雪,真的杀尽了白雪。
苏扬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重新睁开眼睛。
睁眼闭眼,只是片刻之事。
在这片刻之间,自此,很多年后,但凡寒冬降临,无论山外如何暴雪纷飞,山内终是一片暖意。
溪水的冰面已经融化,水面在轻轻摇晃。
水面上的亭子倒影与孤坟倒影,也在微微摇晃。
有鱼从水面跃出,接着,是很多鱼自水面跃出。
苏扬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道:“多谢。”
鱼儿自然不知道他要谢什么,或许它们知道,所以它们更显精神,在水面上跃出,坠下,荡起水面涟漪,水滴四溅。
苏扬不再理会它们,而是朝着那座孤坟深施一礼,转头,义无反顾的离开。
有啸鸣传来,孤山中飞掠出一头硕大的螳螂,然后,朝着洛阳的方向,疾速遁去。
......
寂寥夜色,万顷空空。
一切都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苏扬看着下方那些眨眼便过的大山和城镇,在心中朝着苏灵问道:“你觉得那个北古塔主,究竟有多强?”
苏灵从来没有败过,但这一次,却未战便退,总是让苏扬多些思考。
没有等待多久,苏灵的声音传来:“对于世人而言,应该是很强了,而且是强得离谱,不过我若要真的跟他打,他也不一定能赢我,反之,我也不一定能赢他。”
“所以,他的修为也在问神第六境?”这应该是苏扬早就想到的,但他还是表现出了讶异。
“世人皆以为问神第三境,便是世间最强,其实真正的强者,都在世外,他们都是一些老怪物,他们手中都掌握着很大的资源,哪怕只是孤身一人,但他自身便是最大的资源。到了问神境界,所谓修行资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功法虽然稀缺,可天地灵息却很浓郁,并无法阻挡问神境界的强者进行破境。”
苏扬深有所感,归根结底,修行界因为顶尖功法的稀缺,使得低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找到突破问神的方法。
可是只要踏入问神境界,就算只是最普通的功法,亦能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到了这个层面,战斗已经不是用功法高低来决定的,而只是一念之间罢了。
“他所言的另外一个世界,你相信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又没有去过,我怎么知道。”
“那也就是说,很可能真的存在了......”苏扬眸中不由露出一抹愁色。
他一直找不到苏北辰的下落,是不是意味着,师父根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没有死,但却又不在这个世界上,听起来真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繁星满天,在山巅看星,那些星就尤为清晰,但若身在天空,便仿佛繁星就在身边,连平日里那些看不见的银色星河都重重叠叠的倒印在苏扬的双瞳中。
就这么看着星海,直到它们渐渐消失,然后日月交替,新的一天也到来了。
重新印入他瞳孔中的是那大魏最雄伟的洛阳城。
“终于还是回来了,这一次,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洛阳城,终究会在我的脚下颤抖。”
离开洛阳城,回到洛阳城,苏扬心境上的变化,可谓判若两人。
一年的世间很短,眨眼间便有可能消失。
但苏扬并不急切,正如苏北辰所言,吃饭是修行,走路是修行,睡觉亦是修行。
就算是浪费时间,也是在修行。
苏扬不会浪费无谓的时间,但毫无疑问的是,这至少一年的时间,他可能会一直待在洛阳城。
他当然不是要为了等死,而是等到那生机出现。
既然他自己寻不到,那么便无需去寻,只等着它自己出现便好。
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旭日东升之际,苏扬走进了洛阳城。
纪丹萱他们已经早早的回来了,所以现在的洛阳城很安静。
可事实上,这一份安静下,却是透着不寻常。
因为在苏扬回到钟离候府时,他得知了一个十分突然的消息。
田妃儿要嫁人了。
她要嫁给谁?
苏扬自然会意外。
但他很快就从江飞鱼口中知道了。
田妃儿要嫁的......是大衍门的宗主,谷德!
这当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一场阴谋,是针对苏扬的阴谋。
且不说谷德看起来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田妃儿怎么可能会看上他?没有人是傻子,苏扬更不是,田妃儿是受到了威胁,是用来作为威胁苏扬的筹码。
大衍门已经放出消息,三天之后便是谷德与田妃儿的大喜之日。
大衍门的宗主娶妻,自然是能够惊动整个大魏修行界的,虽然老夫少妻很是让人诟病,但却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说些什么。
但暗地里的议论却少不了。
因为田妃儿没怎么走出过钟离候府,所以洛阳城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田妃儿这个人。
但是随着这个消息出来,田妃儿是谁,自然很容易便能知道。
如此美艳的一名少女,凭什么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就算那个人是大衍门的宗主又如何?
四下里自然也有很多人不服,尤其是洛阳城里的年轻人,在知道田妃儿是谁,又有多美的情况下,他们当然要愤愤不平。
可也有许多知情的人,田妃儿住在钟离候府,她当然不是钟离候府的人,因为她是苏扬的人。
而苏扬是天书阁的弟子,身份尊崇,连带的,田妃儿的身份自然也变得不同。
虽然得知,田妃儿跟苏扬的关系,只是异性兄妹,但长兄为父,这件事情总要得到苏扬的同意。
没有人清楚苏扬和大衍门之间有何恩怨,又或者是有什么密切关系,但苏扬若是要将田妃儿嫁给一个老头子,却也让很多年轻人不忿,从而也开始咒骂起了苏扬,认为他是想要攀炎附势,拿自己妹妹的清白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苏扬并不知情,自然也不会像他们心中所想的那样。
但现在,苏扬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么这场婚事便不可能正常举行。
田妃儿并不在钟离候府,她已经被大衍门的人接到了他们在洛阳城的分舵内。
这当然只是好听的话,用抢人和囚禁才更为妥当。
所以苏扬很生气。
尤其是看着田昕梨花带雨的模样,苏扬心中的杀意更盛。
他本来并不打算继续参与红袖花舫刺杀大衍门宗主的事件,可现在,却是谷德在逼着自己杀了他。
“你千万不要冲动。”钟离候看着苏扬,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这就不得不让他担心了。
因为在他看来,苏扬根本不可能会是谷德的对手,他若是想要闹事,将必死无疑。
“那个废柴,我非杀不可。”苏扬神情平静,无比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更为恐怖。
“世人皆小瞧了那谷德,以为他只是半步问神的境界,但实则,他早已经迈入了问神境界,你不是他的对手,此事我们再行商议。”
田妃儿是在钟离候府被‘接’走的,钟离候自然也有责任,哪怕他根本没有能力阻拦这件事情,可终究,事情发生在他侯府中,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问神境界......”苏扬沉默了片刻,旋即冷冷一笑,道:“想来,杀死一名问神境界的强者,应该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