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出于对薛讷治军的绝对信任,并没有打算让薛讷统率一支庞大的军队出征,而是只准他征调六万府兵。对冷径山一役的惨败,他曾进行过反思,得出的结论是并不在多而在于精。如果统帅所用非人的话,再多的军队都是乌合之众。
作为将门之后的薛讷,在赢得了皇帝对他的空前信任之后,益发添了满怀的豪情,正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正欲引弓射天狼。
李隆基不是聋子,姚崇反对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说什么盛夏时节蚊蝇滋生,易至军中流行疫病,严重降低战斗力。还没出征就说这种丧气话。难道不出征,疫病就从人间消失了吗?真是好没道理。李隆基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把姚崇后面所说的话屏蔽掉了,这也算是明主们的一种特异功能吧。
当他说出朕意已决这样具有十足分量的话来后,姚崇终于闭嘴了。作为泱泱帝国的首相大人,他受到重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敢于冒死诤谏,而是善于通权达变。有了这样的前提,他才能够放开手脚,实现自己的政治思想与抱负。
于是,李隆基、姚崇、薛讷三人便开始商讨什么人可以为副的问题。姚崇认为左监门卫将军杜宾客老成持重,治军严谨,可为副。薛讷认为自己的老朋友定州刺史崔宣道可为副,李隆基尽皆允准。
被宣上殿接受受命诏敕的杜宾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还是颇感意外的,在毕恭毕敬的领旨谢恩之后,杜宾客小心翼翼向李隆基提出了自己对出兵时间的不同看法。他道:“陛下,臣有一眼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隆基不知他要说什么,很大度地道:“但讲不妨。”
杜宾客道:“臣以为值此酷暑炎夏之时,并非用兵的最佳时机,若是秋凉之后,或者更为合适用兵。”
李隆基一听杜宾客又重弹姚崇刚才的老调,心中老大的不高兴。他道:“爱卿所说这个应该不是成败的关键吧。”
李隆基说话时看着薛讷,薛讷立时会意,道:“臣以为此时用兵正好可以轻装前进,不用担心粮草问题。因为彼处不但牧草繁茂,且正是牛羊生息肥美之时,我军的粮草问题恰好可以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呀。”
李隆基立即首肯道:“薛爱卿此论甚妙,甚合朕意。你们觉得呢?”他看着姚崇和杜宾客。
他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杜宾客又不是愚笨之人,知道再固执己见定然会拂了圣意,须不好看,只得和姚崇齐声道:“皇上圣明。”
从宫里出来,杜宾客私下里同姚崇交换了一下意见,在隐约感觉到姚崇原来是和自己观点一致,并不是十分支持出兵时,他便向姚崇好发了一通牢骚。而姚崇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明白成命一下,他这个做首相的,就只能去贯彻了,要是在和别人在下面说三道四,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是耍得。
上次孙佺出征,十二万人皆征调自河北,结果全军覆没,造成河北兵员大幅减少,至今未能完全恢复。此次出征,姚崇发下兵部羽檄,征调河东、河北共六万人组成出征大军,兵员皆来自军户,一概不得向农户征召。
薛讷的行军大元帅临时治所仍然设在幽州。幽州大都督孙佺完败之后,东北边境的军务就由薛讷一直统摄。他与杜宾客先赶到幽州,而后等得崔宣道的到来。
数日后,六万兵马齐集幽州。这次,最让薛讷薛讷满意的是他得到了一万骑兵。唐时的骑兵不是重甲骑士,全部为轻骑兵,具有机动性强,冲击力大等特点,是*克敌制胜之一大法宝,与敌军交战时,一支数千人组成的且训练有素的大唐骑兵,一个个手持轻便的横刀或是长矛,勇悍程度完全不逊于纵横大漠最出色的突厥骑兵。若是指挥得当的话,甚至可以在瞬间冲垮敌人的阵线。
面对这一万精骑,薛讷忽然在心中初步形成了一个颇为大胆的进军计划。之后,他便格外留意骑兵的操练。城郊外的旷野上就是骑兵的演武场,看着他们分成数队,轮番劈砍事先用木桩子扎好的草人,薛讷也顿时变得热血沸腾,两腿一家坐下白马向着草人飞驰而去。火红的盔缨似明灭不息的火焰,颌下花白的胡须随风飘摆,倏忽间,已如一道闪电冲到了草人之前,只见一道白虹劈空划过,薛讷手起一剑将碗口粗的木桩子所扎的草人截为两段,霎时赢得了满场将士雷鸣般的喝彩声。
薛讷带着亲兵回到都督府,摘取盔甲,坐在厅上喝茶休息,忽然发现案上放着一封书信,署名为裴旻,便叫来下面的亲兵询问,亲兵回说是一个时辰之前送来的,因见大帅不在,是以放在了桌案上。
薛讷拆开信观看。原来裴旻听说了薛讷要兵出幽州的消息,所以特地写了这封信,主要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提醒老上司定要小心为是。
薛讷捻着胡须瞧着书信,对身边的参军道:“小家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竟然教训起老夫来了。说到底还是年轻,毕竟没经过什么大阵仗。也罢,老夫少不得的给他写一封书,叫他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才好。”说罢,叫参军取过来笔墨信笺,写了一封书信叫人给裴旻送了去。
都督府议事厅。
当薛讷提出要亲自担任先锋率领二万步骑先行开路时,立时引起了满座哗然。
杜宾客首先站起来反对。他道:“元帅应当总督全军,怎么能亲为先锋,先撄敌锋呢?若万一出了岔子,六军将由何人来统帅节制呢?”
杜宾客的诘问得到了将官们的一致认同,大家纷纷七嘴八舌道:“是啊大帅,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啊,属下等请大帅三思。”
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薛讷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谁都不知道。他十几年来都对奚和契丹采取防守策略,并不等于他不想收复失地,不想扫灭胡虏。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有一天横扫千军如卷席,率领铁流一般的雄师杀个痛快!所以,当他听说突厥王子同俄特勒被郭虔瓘杀死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是时候去大干一场了。而亲统二万兵马为前锋,正是为了圆这个梦。
面对出奇一致的反对声,薛讷以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此事本帅已经过深思熟虑,我意已决,众位勿复多言。”
他竟学起了李隆基的口吻,以权势压人,那谁还有什么可说的?
杜宾客从打被任命为副元帅那天起,就对整个出兵计划从心里是予以否定的,所以无处不觉得别扭。偏偏又听到薛讷提出了亲任先锋的进军方案,更加觉得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如此荒唐的行为,他作为副帅当然不能坐视,第一个提出了反对,孰料薛讷却根本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暗哼一声不再言语。
与杜宾客不同,崔宣道和薛讷的私交还是较深的。不过,他在接到任命诏敕之前,对薛讷出征一事是一无所知,所以当时很是意外。来到幽州后,才从薛讷那里得知,原来自己此次被调往前线全是他的主意,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谁不知道,历年来凡是出兵东北,基本上都是有败无胜。弄得好,得个全身而退,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甚而至于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崔宣道虽然对薛讷这种自作主张,不顾别人感受的做法十分不满,却只能深藏不露在心里。表面上却还是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在听到薛讷要以元帅身份而身兼先锋时,大干荒唐之余,不由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念头。心想,你要怎样便怎样,关我甚事?也不问问我,便在皇上面前荐举我为副元帅随你出征,什么好事吗?你就是这样跟我好的吗?你要送死搭上我好做个垫背的?如今你要做先锋正合我意,若破了敌军,你尽可独揽功劳,我也不眼馋,若是你不幸玩完了,我便正好抽身而退,免得和你做陪葬品。
薛讷是憋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却不料两个副帅却是各怀心事,貌合神离。无论什么情况下,以己度人都是极不可取的。他还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跃跃欲试,急不可耐地要奔赴沙场杀敌建功呢。哪成想只是他一个人做如此想,别人都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他的笑话。知己尚且做不到更不要说知彼了。《孙子谋攻篇》云: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信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