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绿荫匝地的山间小径,只有七岁的孙佺和自己的四个哥哥,跟在苍老的父亲身后,来到了齐云观山门外面。这是位于终南山里的一座道观。孙佺的父亲叫做孙处约,在朝为官,拣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带着五个儿子到终南山游玩,猛然想起这里隐居者一位仙人,于是慕名前来拜谒。
开门的青衣小道童粉扑扑、光溜溜像个瓷娃娃。他讶异地看着叩门的这六个人。孙处约赶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以及在朝中所任的官职,并说自己是诚心想来拜见孙真人的。
青衣小童见这伙人穿的不一般,就去里面禀报去了。片刻之后,跑出来请他们进去,并说祖师在里面迎候呢。
孙处约要见的孙真人和童儿口里的祖师就是药王孙思邈。这个时候,是高宗年间,据说孙思邈已是一百余岁的人了。
净室里,触鼻是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孙思邈笑呵呵的把孙处约让进里面落座,并吩咐童儿献茶。完全无法想象孙思邈是个超过一百岁的老人,从他的发肤气色来看,最多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而刚过五十的孙处约却让人感觉足有六七十的样子。
孙思邈在当时,可不仅仅是个药王那么简单,在长安城,他是家喻户晓的仙人,是个能知古今,测未来的了不得的人物。
孙处约之所以突然萌发了拜见孙思邈的念头,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这位仙师看一下他的五个儿子,将来的命运如何,是否能够出人头地,甚至封侯拜相。为人父者,有这种望子成龙的心思,乃是在正常不过了。
文士出身,又在朝身居要职的孙处约自然懂得如何极有分寸的赞美别人。在把老神仙好一通吹捧之后,终于扯入了正题,请孙真人看看他的五个儿子,预卜一下他们的未来。
孙思邈亦不推辞,从小到大逐一看过,并说了一番卜辞之后,最后终于轮到了孙佺。孙思邈对孙处约说了八个字:佺最名重,祸在掌兵。
当时的孙佺尚在年幼,对这八个字自然是懵懵懂懂不明白了。不过老父亲孙处约是记在了心里。后来,在他临终前,特意在病榻上把这八个字郑重其事的跟孙佺说了一遍,并要求他努力读书,走文士之路。
孙权答应了,但他却不是那样做的。他喜欢舞刀弄枪到了痴迷的地步。父亲死后不久,他就很容易的进入了禁军,并成为了千牛卫,彻底算是投笔从戎了。之后,他的升迁之路也是非常平坦,直到??????
反绑着双臂骑在马上的孙佺,耷拉着个脑袋,绝望过后的麻木感,却反而让他胡思乱想了起来。沉积心底的往事不知不觉就翻腾了起来。他也品不出那究竟是苦涩还是悲凉。
坐骑忽然停了下来,因为牵着他的马的奚人勒马停了下来。骤然消失的飞驰感,把他的思绪又暮然拉了回来。他缓缓抬起头,视线里竟然是周以悌的大营,营门的中军帅旗正扑喇喇的随风飘摆。
当一个骑着黑马的人挥了挥手中的斧子之后,有两骑缓缓地出了阵,向周以悌的大营而来。周以悌立即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眼看着这两骑离着大营越来越近了,周以悌却始终没有发出放箭的命令。
此情此景,让周以悌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忽然间就完全消散了。两个骑在马上的人一前一后。前面一个不论怎么看都毫无疑问是个奚人,连刀都没有从鞘中抽出,他的左手拉着自己的马缰,而右手则拉着后面一匹马的马缰。
后面那匹马上的人不是奚人。周以悌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人像一只粽子似的倒剪双臂用绳子捆着。虽然他头垂的很低,且没有戴头盔,周以悌还是认出了他。那身金灿灿的熟铜锁子甲,除了孙佺之外,在没有别人穿了。
前面的奚将放声道:“*听着,你们的元帅孙佺已经向我们投降了,你们的军队也已经完蛋了,如果你们投降的话,我们汗王定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要想活命就是如此简单,也是如此的屈辱,向敌人投降!周以悌失声叫道:“大帅——”
孙佺慢悠悠抬起头,目光呆滞而空洞。周以悌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昨日还谈笑风生,一派儒将气质的孙元帅。虽然他还活动自如,但内心早已爬满了绝望和不安。此刻,他竟然还要向孙佺求证。他问道:“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孙佺根本就连张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又垂下了头。很显然,周以悌已经不再是对着一个活人讲话了。丧师辱国再加上为了苟活而乞降,孙佺即使不死,他这一辈子也已经完了。
奚将又开口了,道:“可汗大王的话你们要仔细考虑,汗王不会一直等下去的,若想活命你们最好快点,否则,会把你们统统碾碎。”说罢,牵着孙佺的马双双小跑着回去了。
统帅已经打算放弃,很难想象手下的将士还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行军大元帅孙佺已被敌人俘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营寨内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从将校到士卒都在注视着周以悌,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战还是降。
统治者们站在巩固自己权利的角度上,鼓励边关的将士们誓死守土,对为国捐躯者给予高度的赞扬。然而,当真实而鲜活的生命面临绝境时,他们的内心无一例外都会有痛苦挣扎的。毕竟渴望活下去是动物最为原始的本能。
营外的敌军铁骑宛如漠北草原的狼群相仿,缭乱闪烁的战刀就好像是它们那嗜血的獠牙。
其实,考虑的时间越长,人就会越发的没有斗志。若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早就引兵杀了出去,哪管他前面矢石如雨,刀剑无情。
周以悌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投降。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一块白布被当做了降幡。手举白旗的军士走出大营,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周以悌。然后是副将、参军、以及军卒。兵刃军器被乒乒乓乓扔在了地上,然后他们便把甲胄也解了下来丢在了军器上面。
李大酺催动坐骑,带着部将李行成等统领以及骑士们向周以悌迎了过来。他在马上放声哈哈大笑,那张血盆大口是那样的狰狞可怖,周以悌觉得好像要一口把自己吞下去似的。
周以悌来到李大酺马前扑通跪下,道:“降将周以悌拜见可汗大王。”
李大酺笑声戛然而止,瞪着牛眼咕噜乱转看了看周以悌,忽然道:“来呀,把这个周以悌还有那个孙佺统统推到一边给我斩了。”
真可谓是食言而肥,毫无信义可言的胡虏戎狄。明明说的好好的,降则不杀。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变了卦。周以悌那里玩过这样的脑筋急转弯,登时险些没昏晕过去,两腿股战,气叠胸口,那滋味简直不如自己一剑抹了脖子痛快。
早有奚人过来将周以悌捆了个结实,就要推着同孙佺一块去刑场。
李大酺的亲信部将李行成急忙摆手道:“汗王不可。”
李大酺一向对他信任有加,此次与*鏖战大获全胜,李行成出谋划策居功至尾。于是就问道:“有何不可?”
李行成道:“汗王,臣有一计既可让咱们完美收官,又可将唐廷对咱们的怨恨推得一干二净。”
李大酺眼珠子一晃荡,道:“有这等妙计,你且说来听听。”
李行成道:“此计名为借刀杀人之计,方今唐廷的大敌乃是突厥,且咱们又臣服突厥多年,何不将这两个降将一并送与突厥默啜可汗。臣早就听说那默啜可汗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向以杀人为乐。这两个唐将到了那里,免不了挨上一刀,到时候,唐廷定会将矛头指向突厥。咱们岂不是落个鞋不湿水,尽可隔岸观火,看他们互相厮杀。”
李大酺又是哈哈大笑,道:“真是妙计,妙不可言。”
他立即下令,叫手下押着孙佺和周以悌前往突厥,而那两万降兵他也并未杀害,而是把他们统统的变作了奴隶。
孙佺和周以悌最终也没逃过这一劫。突厥默啜可汗的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那个不知他是一代暴君,见了孙佺和周以悌那副丧家犬的样子,由不得就动了杀心,这就叫做破鼓万人捶。本身突厥的实力也够强大。不但奚、契丹对他们臣服,且拥有数十万的铁骑。他那里去管什么是被别人给算计了,一言不合,便令人推到帐外,把二人的心给剜了出来。
胡人向来生猛。默啜可汗这胡酋竟然以活人之心做了下酒菜,还遍邀部将都来品尝。铜盘里的两颗心尚然扑扑嗤嗤跳个不住,他就手持短刀切下一块放到了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并命人遍传帐中诸将,每人都要吃上一块,可以滋补心胆。一时之间大帐之中咬合之声四起,在哈哈的喧笑声中将周以悌和孙佺的两颗心吃了下去。而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则给喂了狗。
一晃到了开元二年春天。
在唐朝北方拥有万余里疆域的突厥默啜可汗年岁渐老,却暴虐愈重。因为与唐廷的通婚请求被李隆基拒绝,默啜可汗觉得很没面子,盛怒之下,当即叫自己的儿子同俄特勒以及妹夫火拔颉利发统帅五万突厥铁骑兵围北庭都护府之治所庭州。
同俄特勒一向骁勇,且又是可汗之子,处处被人追捧,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一骑当先脱离大部队几里之外率先冲至庭州城下。
北庭都护郭虔瓘见此情景,当即率百十个骑士冲出城外,将同俄特勒团团包围乱刀砍死,而后将尸体托进城去。
火拔颉利发率大队人马赶到城下时,只见到了同俄特勒的坐骑,以及地下殷红的血迹,待他仰望城头时,郭虔瓘早已命人把同俄特勒的首级挑了出来。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仗还没打,主帅就先玩完了,即便是攻下庭州,回去也没法向默啜可汗交代。况且默啜可汗那个老魔头,动辄就要剜了人心来吃,火拔颉利发想想都是后怕。没得奈何,火拔只好统兵撤退,思前想后没个计较。还是以军中女将身份随他出征的妻子出了个主意,索性率领部属归唐去吧。
火拔颉利发一想,也只有这条路还算是走得通了,于是同部下一说,想走想留各不勉强,最后部属十去七八,他率着剩余的铁杆追随者降了唐廷。
李隆基对他们夫妇的归降,特别加以褒奖,在接见了他们之后,遂即封火拔为燕山郡王,其妻为金山公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