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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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阳光,轻扬的波涛,令我很快就闭上了双眼,迷迷糊糊之时,鼻尖麻痒难当。顶点手打['']免费文字更新!我仍装作熟睡的样子,待早早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猛然伸手,将他抱入怀中,双手呵向他的肋下。

早早笑得拼命扑腾,带得我的身子也倒向船的一侧。小舟哪经得起我们这般摇晃,竟翻了过来,反扣在海面。

我笑着游向岸边,躺在沙滩之上,许久,仍不见早早从水里钻出来。

我也不急,两年下来,这小子的水性,连黎朔都要自叹弗如。

听到岛中山峰上隐隐传来钟声,我站了起来,悠悠然道:“今天云姑姑做了烤鸭,去得晚,黎伯伯他们可就全吃完了。”

哗啦一响,早早从水里钻了出来,如青鲤一般灵活地便游到岸边。我伸出手,他却不让我牵,鼓起腮帮子道:“楚伯伯说我是大小子了,还要娘牵着走,太没出息!”

我卟地一笑,骂道:“那你晚上还要赖着和云姑姑一起睡?害得刘叔叔只能睡地板。”

他小脸腾地红了,不再理我,撒开脚丫子向前跑。

洁白的沙滩上,他小小的脚印延伸向前,我微笑着踏上他的脚印,慢慢地向前走。

云绣在厨房忙碌,我问道:“文略今天怎样?”

“今天似是精神挺好,我送饭去时,他还和我说了几句话。”云绣兴奋道。

“蓝医正说得对。”我叹了声,道:“时间一长,他会慢慢恢复的。”

断腕毁容之痛、丧亲灭族之仇,能完完全全放下的人,只怕没有几个。他坚强地活了下来,但心底的伤痛,却非短暂的日子可以抚平。

刚走至小木屋外,便听到屋内早早和江文略的笑声。

我心中一动,在门外停住脚步。

“爹,江晏是什么意思?”

“江晏,就是你的名字。”

“姓江我知道,爹也姓江,可为什么叫晏呢?”

“晏者,安宁、平静。河清海晏,大德宽仁。”

“可这个字好难写。”

“慢慢来,你写得好了,我就带你去黑龟崖钓鱼。”

“真的?!”早早惊喜大叫,转头间见我站在门外,放下笔,跑了过来,兴奋地笑道:“娘,爹答应带我去黑龟崖钓鱼!”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那晏儿得赶紧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不然爹就会反悔了。”

他立马跑回桌前,神情认真地拿起羊毫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

江晏。

站在小木屋外遥遥望去,可以看到沙滩上,一群孩子正打得热闹。

我摇了摇头,笑道:“云绣家的敏丫头,倒真不知会有哪个小子前世欠了她的,今世要来还债。”

江文略站在我身旁,轻声道:“也许是她前世欠了那个小子的,今生来还债。而那个小子呢,又在这一世心甘情愿地欠下她的债,下辈子再还给她。这么生生世世,她和那个小子,永远都在一起。”

“是吗?”我欣喜地看着他,两年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的话。

最初的半年,他一直昏迷不醒,不管我们怎么想办法,他仍没有醒过来。打听到中原大陆已经是大齐盛世,刘明悄悄去了一趟墨州,上了小度山,将蓝医正秘密请来。

蓝医正夫妇赶来,蓝夫人抱着昏迷的江文略痛哭一场。我这才知道,她当年是陈国宫廷中的画师,虽然没有教过狐狸,却经常看到他的画。我送给蓝医正的那幅画,画风虽改变较大,但某些运笔及写字的习惯却没有改变。她认了出来,告诉了江文略,江文略后来再去查狐狸的底细,才确定了他就是当年的小淮王。

倒真不知是我们江沈两家欠了他的,还是他欠了我们的。

云绣那句话说得对:谁欠了谁的,谁还给谁,又岂是那么简单就算得清的呢?

蓝医正在岛上住下,三个月后,江文略睁开了双眼,等大半年后蓝医正离岛时,他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他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差,在问过我江家各人的结果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小木屋中,闭门不出。

直到今年,他才慢慢地有了点笑容,也多了些话语,还逐渐地习惯了用左手穿衣夹菜,握笔练字。

但武功一途,他却是真正放下了,再也没有见他动过刀剑。

我在耐心地等待,等着他完完全全放下的那一天。

“海青。”他柔声唤我。

上岛之后,我便改了名字,毕竟不可能终生都不离岛,若不早点改名,让众人叫惯我的新名字,万一上中原时叫出原来的名字,只怕会引起祸端。

我取原来名字中的“青”,再加了现在天天可以看见的“海”,改名沈海青。

我也让众人不要再叫早早的小名,正式为他取名江晏,都唤他一声“晏儿”。

两年过去,早早长得很快,也早忘记了他曾经被人称为“早早”,最初的半年,他还会嚷着要回去见六叔,一年后,这个称呼,他也逐渐淡忘了。

最初的半年,他很害怕床上躺着的那个脸上有长长的疤痕、还断了右手的人。可当江文略醒来后,似有父子天性,早早竟然很愿意和他亲近,也不用我下严令,便唤了他一声“爹”。

“文略。”我温柔地望着他。

“海青,有件事,你没有告诉过我。不过,当年你若是告诉了我,我们可能也不会有今天,还能在这海岛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是看了爷爷的手札后,才知道的。”

“是。”我坦然答道:“当年那四车黄金,藏起来的地点是一处山洞。可当你爷爷熬过酷刑,再去取时,已只剩三车,而山洞靠近山崖的地方,已经崩塌。”

他点点头,叹道:“反正已经没了一车,爷爷索性心一横,只将两车黄金交给了卫王,私自吞了一车黄金。正因为有了这车黄金,我们江家才逐渐展壮大,也渐渐地有了野心……开始不安分。”

我替他拉直了身上的衣服,继续说道:“可江老太爷终究起了疑心,怀疑是我爷爷和其他十几名官兵吞了那一车黄金,又怕他们会去告密,可那时案子的风声未过,如果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或杀了灭口,反而引人生疑。”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于是,我爷爷便极力拉拢他们,并在沈老太爷退伍时,为你我订下亲事。若是沈老太爷不敢将你嫁来江家,就证明他心中有鬼。那时,我爷爷便会命人将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抓来,拷问那车黄金究竟在何处。”

我叹了声,“其实,爷爷当初乘山崖崩塌,将那一车黄金推到山崖下,让黄金被巨石压住,存的是为淮王洗冤之心。可卫王暗中经营多年,一举难,安帝震怒,朝中竟无人敢为淮王喊冤,他就此失去了太子之位。爷爷一介小兵,又怎敢贸然出头?万一被人反诬他就是受淮王指使,还会平白丢了性命。等了几年,哀帝登基,他也渐渐冷了此心。他知道江老太爷要和我们沈家订亲的真实用意,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如约嫁到江家,千万不能让江家之人起一丝疑心,以免祸及当年参与此事的同袍。我却不知,你爷爷死得突然,你们江家竟无一人听说过此事。”

“幸好没人知道此事。”他缓缓说道。

我微笑着点头,“是,幸好没人知道此事。”

“也幸好,你如约到了永嘉。”

他慢慢地伸出右臂,断腕处仍是那般狰狞。我心中一酸,面上却仍保持着微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踩住了你的鞋子,你快要哭出来了,却还骂我臭小子。”

我眼窝一热,轻声道:“那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还是你欠了我的呢?”

他一笑,虽然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我却觉他此刻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清俊。

“不管我们谁欠谁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

“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我在心中轻轻地补了一句。

生生世世。

——完——

番外、此情可待成追忆

贞兴十年,三月。

下过一场濛濛春雨之后,洛郡城外田野间便热闹得近乎喧嚣。远处青山杜鹃与桃花齐相怒放,近处田野间,紫云英、油菜花,参差着铺开来,似比云霞还要灿烂锦绣。

城门内外,明黄色的布帷延绵十余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彩台上飘舞着九龙麾旗。

彩台前,洛郡刺史莫海平率领一众官吏及名流士绅,恭候着帝君的驾临。

十年前,帝君从这座城池走出去,辅佐幼主逐鹿中原,最终临危受命,奉青瑶夫人遗命登基,从而平定战火、统一天下。

十年过去,他一手开创的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足以令万民敬仰、四海臣服。

直等至正午时分,丽日高照,仍不见天子仪仗的鞭驾声传来,莫刺史不由站立不安。正张望时,数匹高头大马急驰而来,从马上之人着的服饰来看,正是贴身保护天子的殿前司禁卫。

莫刺史忙迎上前,禁卫也未下马,朗声道:“陛下今日先往鸡公山祭奠英烈,明日再驾临洛郡。陛下口谕,着洛郡刺史莫海平,一应礼仪从简,切勿扰民,钦此!”

莫刺史慌不迭叩头领旨,禁卫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身披四品诰命彩衣的苗兰过来,狠狠地掐了莫刺史一把。莫刺史吃痛,“唉呀”一声唤出,身后之人都嗤嗤而笑。

苗兰是泼辣惯了的,柳眉一竖,回头怒道:“笑什么笑?!”

众人生怕这只母大虫撺掇自己家中那位收拾自己,急忙收敛笑容,只是变得太急,未免都有些面部抽搐。

苗兰又回头向莫刺史啐了一口,“早跟你说过了,陛下极重情义,自南而来,哪有不上鸡公山的道理?”

“是是是。”莫刺史畏妻如虎,连连点头,“不听夫人言,吃亏在眼前。”

苗兰兀自不消气,道:“陛下既有旨意,你明天也别整这些仪仗,我带着娘子军去迎接陛下,陛下定会龙颜大悦。”

莫刺史正要壮着胆子反驳,想起“娘子军”三字,忽然心中一动,笑了笑,道:“便听夫人的。”

“花光接天来,锦绣连云开。”

当年洛郡第一才子徐彦若,如今已是翰林院德高望重的鸿学大儒,当他随御驾至鸡公山下,贞兴帝命众臣对景吟诗,便脱口而出这两句。

一众文臣也都忙着搜肠刮肚,一时间,文彩齐飞,华章共舞。

贞兴帝端坐在马上,始终不置可否,他遥望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顶,眸光微闪,许久,才道:“狄卿、徐卿。”

一等镇国伯狄华、户部尚书徐朗忙下马躬身,“是,陛下。”

“你们随朕上山,其余人在此等候。”

贞兴帝下马,负手往山上走去。殿前司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当跟上,镇国伯狄华作了个手势,他们才退立原处。

三人沿着石板路慢步上山,走到哨寨门前,贞兴帝赞许地点点头,“莫海平虽然怕老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

狄华笑道:“老莫敢不把鸡公寨修缮维护好,不用苗兰出手,我第一个揪了他的耳朵!”

莫刺史派来守护鸡公寨的胥吏早迎出哨寨,伏地叩。贞兴帝和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这日天气极好,又是下午时分,春光灿烂,和风煦煦。三人拾级而上,竟都未再开口,面色各异,却皆有满腹怅然之绪,纠结在心头。

贞兴帝在寨门边那棵烧焦的枣树下停住脚步,遥望远处连绵的山峦,良久不语。

狄华与徐朗对望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山风拂来,吹动贞兴帝的衣袍,他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转过身,走向议事堂。议事堂内,桌椅板凳皆如十三年前一般陈设,卫老柴的画像拂拭得纤尘不染。

贞兴帝凝望片刻,慢慢地躬身。狄华与徐朗忙劝道:“陛下,您乃万金之躯——”

“五哥,老七。”贞兴帝轻声道:“你们代朕给大哥磕个头吧。”

狄徐二人忙跪下叩。狄华声音哽咽,“大哥,我们看您来了。”

贞兴帝却又转身往外走。

这么多年过去,他却仿佛闭上眼睛,也仍然知道在何处拐弯,何处越过小水沟,由何处穿过树林,去往那幢小小的木屋。

长长的青石小路蜿蜒向前,路的尽头,小木屋依山傍水。屋前几株桃树,是她当年亲手种下的,已开满桃花,山风拂过,落英缤纷。

眼见贞兴帝慢慢走向小木屋,狄华将徐朗拉住。徐朗不解,但也知道自己不如七弟与陛下亲厚,便随他退回树林边。

贞兴帝走上小木屋前的长廊,在她曾住过的房间门前静立片刻,推门而入。

直至金乌西坠、晚霞满天,贞兴帝才从屋中出来,走下长廊。可他刚走过拐角处,又停住脚步,似现了什么东西,折回去,微低着头,看着拐角处的木柱。

徐朗推了推狄华,低声问道:“什么东西?”

小木屋是狄华带着弟兄们亲手为青瑶夫人建的。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那木柱子上有何东西能引起贞兴帝的注意,还看得这么认真。

过了一会,贞兴帝慢慢地抬起右手,手指在木柱子上某一处,轻柔地摩挲。

过了许久,他从龙靴中拔出一把匕,在那木柱子上缓而用力地刻着什么。

狄华心中暗忖,回头定要悄悄派人来看一看,陛下究竟在木柱子上刻了什么东西。

眼见贞兴帝又向山顶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苍松翠柏之间,狄华松了口气,道:“六哥这些年,可越来越威严了。”

徐朗道:“是啊,这些年,陛下可是第一次唤我一声‘五哥’,我倒不知道是受宠若惊好呢,还是应该惶恐不安。”

又道:“也只有你家瑶丫头,在陛下面前还能够撒撒野。”

狄华面上一红。徐朗打趣道:“怎么?是不是又要做爹了?我就奇怪,陛下北巡洛郡,瑶丫头怎么没跟着来?”

纵使已入了凌烟阁,做了十年的一等镇国伯,狄华仍然禁不起如此打趣,正要说话,忽听山顶传来一阵幽然的笛声。

二人都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出笛声婉转悱恻,幽幽寂寂,仿若清风拂面、净水深流。

又仿佛有双静静的、温柔的眼眸,在笛音中穿透如烟往事,微笑着凝视他们。

笛声直至天全黑时,才渐渐息止。

虽知贞兴帝武功高绝,二人仍有些担忧,遥遥见他下山,忙迎了上去。

贞兴帝似是略感疲倦,沉默不语,快出寨门时,又在枣树下停住脚步,片刻后,唤道:“五哥。”

徐朗忙道:“是,陛下。”

“这些年……”贞兴帝缓缓道:“你执掌户部,天下百姓皆列在册,就真的没有现蛛丝马迹?”顿了顿,又道:“她可是带着几百人走的,这几百个人,就都没有一点讯息?”

徐朗斟酌着回答,“中土大陆,确实找不到他们呆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他们真的都去了海外?再也没回来过?!”贞兴帝冷声一笑,俊秀的面容罩上了一层薄霜。当年收到侯昞密报时的失望与伤楚,此刻仿若都在胸口处往上翻涌。

狄华这些年也一直在负责寻找青瑶夫人,道:“也不一定。老莫没说谎,大嫂确实中途折了道,从淮阴去了东州。只是老莫和苗兰都一口咬定,当时大嫂不象是被挟持的样子。可后来据青陵军的俘虏招供,又确实是永王军的人劫持了大嫂,但永王宫在叛乱中毁于一旦,大嫂究竟下落如何,竟是无人得知。”说到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贞兴帝话语中带上一丝恨恨之意,“莫海平这个没用的,朕要让他当一辈子刺史!”

狄华忽然想起娇妻说过的话,轻声一笑。见贞兴帝如炬目光扫来,忙道:“瑶瑶说,莫海平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当一辈子逍遥刺史反而正中他下怀。陛下若真想惩罚他,只有一个法子。”

贞兴帝来了兴趣,微笑道:“说来听听。”

“瑶瑶说,陛下此去洛郡,只需当众褒奖莫海平治境有方,怜他子嗣不旺,特赐他宫女八名。”

贞兴帝一愣,转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瑶瑶这鬼丫头,想的好点子!”

狄徐二人也齐声大笑。笑罢,贞兴帝走出寨门,直至山路拐角处,忽然又停住脚步,道:“徐卿。”

“是,陛下。”

“回京后,户部拨银子,会同工部、兵部,组建一支船队。”

徐朗怔住。贞兴帝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沉沉夜色,缓缓道:“朕要这只船队,出使海外各国,扬我大齐国威,传我中华礼仪,真正做到——四海臣服!”

四海臣服!

他清朗而威肃的声音,在山野间久久回响。

********************************

贞兴十年,十一月。

雪花纷飞,满目银素。鸡公山下,两骑自西而来,在山脚处拉住座骑。枣色骏马上坐着的是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黑衣少年,生得俊秀文雅,但眼眸偶尔一转,又透出十二分的机灵调皮劲来。

他望了望山顶,向身边那骑着黑色骏马的青衣女子道:“娘,一路走来都是山,这山又不是特别出奇,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赶紧去洛郡吧,听说这两天那里有灯会。”

青衣女子面目隐在厚重的面纱后,身姿婀娜却又不失飒爽。她拢了拢肩头的鹤氅,声音温柔如水,“这里是当今陛下举事起兵,从而一统天下的地方,你说,值不值得一看?”

少年“唉呀”一声,道:“这里就是有名的鸡公山啊!娘,您来过这里吗?怎么找到地方的?”

“晏儿,你不记得你爹教过你,在外行走,要勤问长者,少管是非吗?你去抓那个小偷时,娘就问明了路途。”

少年略觉赧然,抬头看了看铅沉沉的天气,道:“那我们赶紧上山,等会就天黑了。”

“就是要等到天黑,我们才好上去。”青衣女子似是在微笑,“上面还有人在守着,被现了可是擅闯禁地之罪。晏儿,娘没轻功,没法子溜上去,就看你有没有办法了。”

少年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娘,包在晏儿身上了。”

青衣女子在山脚的树林里等了个把时辰,少年溜过来,得意一笑,“娘,成了。”

青衣女子问道:“是点穴还是迷药?”

“点穴不好,容易让人觉,我用了一点点迷香。”少年举起食指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对他们没有一点伤害。明天早上醒来,他们绝对不会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青衣女子嗔道:“你蓝爷爷给你的医书,你就只对迷香迷药感兴趣,没出息!”

少年嘿嘿一笑,抱着她的手臂晃道:“娘,您可别告诉爹。”

“你以为你爹不知道啊。你从小到大干坏事,各位叔叔伯伯都替你遮掩,其实你爹都一清二楚,不过见你只是顽皮一些,本心不坏,懒得教训你。”

这话勾起了少年的孺慕之情,轻声道:“娘,咱们到洛郡看过后,还是赶紧回去吧,爹一个人在岛上,挺寂寞的。”

“嗯,我们赶回去过年。要不是为婆婆去找药,我也不想出这一趟远门。”

“娘,爹这次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出来?”

青衣女子叹道:“今年逢你爷爷***十年忌日,你爹心情不好,懒得走动。”

“哦。”少年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倒也算不虚此行,既为婆婆找了药,又见识了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娘,前几年你和爹带我下南洋看的那些国家,与这次西域看到的,可是大不相同。”

“嗯,也好让你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免得你老是在岛上自高自大,你敏姐姐可是让着你。”

少年一听不服气了,嘀咕道:“什么姐姐!比我大几天而已。再说,她让过我吗?欺负我比任何人都狠,还不许我告状!”

二人边说边行,走到哨寨门前,青衣女子停住了脚步,静默不语。

“娘!”少年唤道。

青衣女子回过神来,道:“走吧。”

二人一路上山,少年走得极快,偶尔跳跃着跑出很远,又跑回来扶着母亲走上一段,可过一阵,耐不住性子,又跑开去。

奔进寨子,少年四下里乱转,不多时便将寨子转了个遍,觉得也没啥稀奇的,便跑去找娘,寻了许久,才见娘正走入山后的一座小木屋。

他追上去,将门一推,嚷道:“娘,看完了,咱们走吧。”

青衣女子迅转头,不着痕迹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回头微笑,“好。”

两人出了屋子,青衣女子却在廊下站立,久久地凝望着夜色中如黑色巨屏般的山峰。少年见她似在默默出神,便在廊下来回走着,忽然“咦”了声,唤道:“娘!这个人的名字和您的只有一字之差呢!”

廊下挂着两盏西瓜灯笼,青衣女子走过去细看,少年已将刻在那上面的三个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沈青瑶,早早,杜凤……”

他挠了挠脑袋,疑道:“杜凤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听过?早早……好像也挺熟的。”

青衣女子默默地凝视着刻在木柱子上的这三个名字。

沈青瑶和早早几个字,刻痕模糊,是她那年下鸡公山,往洛郡前的那一晚刻下的。

“早早,记住,这是娘和你的名字……”

当年的她,抱着爱儿,在此刻下这两个名字。时光荏苒,十多年过去,两人却都已不再叫当初的名字。

“杜凤”两个字,刻痕极新,显然刻下没有多久的时间,字迹也是无比的熟悉,听说他三月曾经北巡,是那时刻下的吗?

她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沈青瑶和早早几个字,又缓缓右移。少年却忽然拍掌嚷道:“我想起来了!听人说过,杜凤是当今陛下龙潜时的名字,这里是陛下举事的地方,这么说,这个名字一定是陛下亲手刻下的!那这个沈青瑶,就是有名的青瑶夫人吗?”

青衣女子沉默须臾,轻声道:“应该是了。”

“这个早早呢?”

“可能是那个不幸夭折了的洛王。”

“哦。”少年想了片刻,笑道:“娘,回去后,我要将您、爹还有我的名字也刻到咱们的屋子里,若是十年二十年后再看,肯定挺有意思的。”

青衣女子转过身,淡淡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抓紧时间上洛郡,看完灯会就回家,你爹肯定在家里盼着我们回去。”

少年大喜,飞快地跑过她身边,向山下奔去。

走出寨门的瞬间,青衣女子停步回头,双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笑了笑,大步下山。

十一月十五是洛郡灯会的日子。

青衣女子和黑衣少年入了城门,少年便“哇”了一声,啧啧叹道:“没想到洛郡这般热闹。比龟兹城还要热闹几分。”

走出半条街,街上的人更多,挤得二人无法再骑马,只能慢慢牵着马往前走。

青衣女子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面纱,见仍系得紧紧的,放下心,与少年边走边说。正向他讲解一些风土人情时,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有人在嚷:“娘子军来了!”

也有人低声道:“母大虫们来了!快闪!”

街上的人群纷纷向两边让开,母子二人也只得随着人流站到屋檐下,只见前方过来数百名英气勃勃的劲装女子,个个手持花灯,往城门方向走去。

少年看得极稀奇,便问,“娘,她们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尚未回答,旁边的一位白须老者连连挥着手中拐杖,颤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知廉耻啊!”

青衣女子微微欠身行礼,柔声问道:“敢问老丈,她们是什么人?”

老者愤声道:“还不是莫刺史家那只母老虎的娘子军!自从陛下颁布法令,替女人撑腰,废除各地宗祠之私刑后,这天下间的女人便越来越不知廉耻了!莫刺史家那只母老虎更不象话,让她的娘子军天天惹事生非,听说谁家出了负心郎,便到谁家去闹!弄得洛郡整个一阴盛阳衰,鸡飞狗跳!女人头长见识短,那是古话就定了的!再这样下去,这些女人非得骑到男人头上来不可!还是十几年前好啊……”

他口口声声“母老虎”“女人”,青衣女子听得有些尴尬,少年却不服气了,大声道:“你不也是女人生的吗?!”

老者气得白须直颤,骂道:“这又是哪家没教养的野小子?!”用力将拐杖顿地,摇头而去。

少年见青衣女子的双眸盯着自己,似是微带责备,吐了吐舌头,轻声道:“娘,爹说过,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得互相尊重才是。”

青衣女子欣慰一笑,遥望着远去的那队娘子军,怔怔出神,良久,笑了笑,回头唤道:“晏儿。”

人群熙攘,却不见了少年身影,她忙四下寻找,走出十余步,才见他站在一处摊档前,握了本书,就着街边屋檐下的灯光,正看得入神。

青衣女子走过去,柔声道:“晏儿,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娘。”少年抬起头,将:“您看,《洛郡稗闻录》,这种野史可真好看。”

青衣女子看向他手中之:“丁卯年三月十八,青瑶夫人率部属至洛郡,卫家军寒甲铁骑,迎出城门。其时云霞满天,青瑶夫人英姿飒爽,卫家军上下咸服。

念罢,少年笑道:“娘,这个青瑶夫人真厉害,真该让刘敏那丫头也看一看,免得她老是吹牛皮。”他压低声音,悄悄道:“娘,要是我早生二十多年,一定要看看这位青瑶夫人是怎样的一个女中豪杰!如果长得不丑,我就想办法娶回家,给您当媳妇!”

青衣女子闻言大笑不止,一时站立不稳,歪倒在了少年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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