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水没过雨秋平的膝盖不久后,水势停止了增长。雨秋平热泪盈眶地看着长堤上常磐备士兵的英勇举动,大脑却没有半刻停下运算。虽然洪水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流出,但是此刻他的水深和流速已经逐渐减弱了。本阵固然已经变成一片狼藉,但是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辅兵们撤出,其他十个备队的战兵们大多数马上就可以成功撤到了足守川对岸,只不过惊蛰备的火炮全部被抛弃在了营地里。如果没有常磐备舍身堵住豁口争取时间的话,此时此刻红叶军全军估计都已经陷于洪水之中了。
“安成…常磐备的弟兄们…还有救。”雨秋平的双眸死死地盯着被常磐备以肉身填上的那个豁口,“立刻安排人去运送沙土填补豁口,同时搜救常磐备那些困在豁口里和已经被冲下去的士兵!然后…”
然而,雨秋平的话还没说完,霹雳声却再次破空而至,紧接着那洪水奔腾的闷雷声便再次响起。雨秋平吓了一跳后定睛望去,只见在长堤的另一处——距离常磐备旗帜一百米开外的位置,居然再次崩裂了一大个豁口。而且那个豁口的崩裂还在继续,碎石土块不断飞溅,最后居然裂开了一个五米深的大口子,里面的大水开闸泄洪一般朝着红叶军的营地扑来。那豁口里涌出的水流,就仿佛一条巨大的水龙一般兴风作浪,将做挡在他面前的一切吞没冲飞。
雨秋平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愣在了原地,常磐备的士兵该如何营救?大军还来得及转移吗?现在该怎么办?……在他头脑清醒过来之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和森兰丸等侍卫们已经不由分说地架着他上了马,向着西南逃去。隐约间,可以看到惊蛰备阵地的炮台上附近似乎腾起了求援的狼烟。
等到雨秋平终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逃到了足守川边,无数的辅兵和民夫正挤在桥边想要过河。可是那几座桥虽然宽,但是也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通过。不少辅兵和民夫情急之下已经跳入足守川中——因为刚才的洪水,足守川的水位已经恢复到了近一人高,且水流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让足守川的水位不断上升。无数的求救声和嘈杂声震天动地,但还是会被洪水奔腾的闷雷声不断掩盖过去。雨秋平回头向后看,只见长堤边已经形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水墙,以不紧不慢的速度缓缓向前推进。在水墙前有无数的人竭尽全力地逃跑,可还似乎被水墙不由分说地一片一片追上并吞没。
危机的迫近让渡桥边的秩序进一步混乱,足守川的水位也不断飙升,连渡桥上也有了齐膝高的积水。雨秋平的侍卫此刻已经被冲散了不少,只剩下森长可、朝比奈泰平、森兰丸、和日海。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眼看洪水越来越近,也顾不得别的了。两人纷纷抽刀在手,对视了一眼后就准备大开杀戒帮雨秋平开出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炸响在西北方向传来。雨秋平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只见足守川上游那座用来将河水改道的堤坝此时已经在一片尘土里塌陷,多日大雨存储在上游的积水沿着足守川原来的河道咆哮而下,将无数正聚集在河边想要过河的辅兵们瞬间吞噬。闷
雷声抹去了惊呼和嘈杂的声音,成为这片修罗地狱里唯一的声响。所有试图挤着过河的人都同步般地停下了动作,呆若木鸡地迎接着毁灭的来临。
洪水汹涌而至,木桥脆弱地如同秸秆一般,雨秋平等人也瞬间被卷入水中。一个浪潮打过,森兰丸和日海便不见了踪影,雨秋平如何去找也看不到了——不过他此刻也自身难保。他终于意识到,在洪水面前,所谓的“会游泳”是一项多么鸡肋的技能。几个浪潮拍过,雨秋平便被在水里卷得头昏脑涨,呛了好几口水。
“殿下!”当雨秋平好不容易露出头时,发现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仍一左一右死死地拉住雨秋平,三人一起真正意义上的随波逐流。水流的速度仿佛比后世的车还快,让雨秋平根本看不清两侧的东西,只觉得被一股超强大的力量不可抗拒地推得四处乱窜。一会儿涌上潮头,一会儿又被打入水底。不时还有碎石断木横冲而来,把雨秋平撞得七荤八素。
突然间,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的左肩膀遇到了一个更强大的力量,身体的移动也瞬间停滞,因为拉扯而传来了一阵剧痛。他扭头看去,森长可居然把他手中的人间无骨倒勾着卡了一棵树的树干里——真亏了他遇到洪水都没有把他的爱枪扔掉。那棵松树的质量似乎非常之好,即使在洪水冲击下仍然屹立不倒。森长可用右手把枪插在树干里,左手拉着雨秋平的右手,而雨秋平的左手则又拉着朝比奈泰平。
不过,湍急的水流下,维持这样的人链显然太过困难,雨秋平坚持了一会儿后便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他手上拉着的人可是他义兄朝比奈泰亨的独子,他说什么都绝对不会放手的。两旁不断有大批大批手足无措的人被冲走,更是让雨秋平心悸不已。
“殿下!您放开我吧!”朝比奈泰平看出了雨秋平的挣扎,大声朝他吼道。
“闭嘴!老老实实待着!”雨秋平毫不动摇地回应道,可是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他咬紧牙关,拼命地拉住朝比奈泰平,生怕自己一个松懈就放手了。
“别废话!”森长可同样对朝比奈泰平吼道,在人链最顶端的他才是最劳累的,可是他却半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拼上全身的气力维持着人链。可是朝比奈泰平自己清楚,照这样下去森长可和雨秋平都会坚持不下去的,他会把两个人都一起害死的。
“殿下,多谢您多年栽培,您永远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武士!”
朝比奈泰平忽然开口带着哭腔来了这么一句,雨秋平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感到手部被咬了一口,一阵剧痛传来,早就力竭的雨秋平手一抖,就被朝比奈泰平挣脱出去。
“松千代!”
雨秋平狂呼着看着被洪水瞬间冲走的朝比奈泰平,眼泪决堤般地淌下。
“殿下,别乱叫了,保存体力!”森长可双目尽赤地低吼了一句,同时拼命提拉,想把雨秋平也拉到树边,“那小子强得很,没那么容易淹死的!”
“长可…”雨秋平努力止住泪水,随后默默点了点头,伸手去够近在咫尺的树干。只要他也拉到树上,就可以瞬间缓
解森长可的压力,可是这一简单的动作在激流里却是那么艰难,雨秋平愣是几乎耗尽了身体大半的力气都无法办到。
就在这时,又是一面大浪打来,森长可和雨秋平一直拉着的手也被冲开了。雨秋平只觉得身体被卷入水底,随后又被抛入空中,随后又是再次卷入海底。雨秋平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不知道被冲出多远,森长可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不要无谓的挣扎…
绝境中的雨秋平忽然电光一闪般地想起了前世他穿越前看过的新闻,一个渔民在落水后以脊背朝上、四肢朝下的自然漂浮姿势支撑了十五小时,直到救援人员找到他。他立刻有样学样,放弃了游泳的努力,只是放松了四肢飘在海上,趁着潮起潮落时努力抬头换一口水,任由洪水把他推向远方。
我会被吹去那里?沿着足守川的话,会被吹进儿岛湾吗?红叶舰队就停在那里,他们能把我们这些落水的人救起来的吧?其他的辅兵怎么样了?常磐备的那些弟兄们怎么样了?逃过足守川的其他十个备队的战兵怎么样了?恒兴和藤吉郎他们有没有出人来救我们?之后这备中高松城该如何是好?那么坚固的长堤和水坝为什么会突然崩塌?是毛利家的奇袭部队吗?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有那么严密的警备…
无数个念头在雨秋平的脑中涌出,可是此刻的他没有一点多余的体力支撑他去思考,只想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雨秋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这样失去意识,随后拼劲全力打起精神,继续在洪水里漂流。体力和体温都飞快地流逝,雨秋平只觉得身体和意识不断同步地坠向深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雨秋平感受到了身侧换来一阵坚硬的触感。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居然被冲到了岸边?没来得及多想,他又挤出了所剩无几的力量抓住了岸边岩石,想要翻身爬上去。可是那长满苔藓岩石太过光滑,脚下又使不上劲,雨秋平无论如何也登不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借着一阵浪潮的波动翻身滚了上去。躺倒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岸边草地,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维持呼吸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了。雨秋平大口大口地吸进清凉的空气,让不堪重负的五脏六腑缓缓康复。眼前的景象还在不断摇晃,大脑也嗡嗡作响,随时都想呕吐,却又没有力气吐出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正上方出现了一片漆黑的人影,那个人弯下腰,把毫无反抗能力的雨秋平揪着领子给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他肩头的红叶披肩。
雨秋平心中忽然涌起了浓浓的不祥预感,但是在洪水里挣扎良久的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抵抗了,甚至连抽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最后的期待,便是在死前看清楚这刺客的模样。不过天色还不亮,他此刻又被树影挡住,完全看不清这人。
随后雨秋平看到刀光一闪。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那二十四年来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便响起了——
“休伤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