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睹了盆地里的惨烈场景后,雨秋平立刻意识到备中高松城的沦陷已经可以开始倒计时了。这么高的水灌入城中,估计全城能落脚的地方也没多少了吧?于是,在当晚的军事评定会议上,雨秋平就着手开始进行军事部署的调整。
“这么大的水,备中高松城内想要突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雨秋平的本阵设在离长堤不远处的地方,在安静的夜晚里,雨声和长堤内的波涛声听得分外清楚,“除了常磐备继续在长堤上和长堤边巡逻外,其他的部队都把注意力转移到正面。备中高松城估计守不了几天了,吉川元春心里也清楚。他如果想给备中高松城解围,就只有趁现在来鱼死网破了。”
“估计就是鱼死,网啥事都不会有。”御前崎仲秀见雨秋平的表情还颇为认真严肃,忍不住打趣道,“殿下啊,我们十几万人打三万人,他怎么鱼死网破?”
“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敌,竹中大人不随军这几年,你们一个个都飘成什么样了?”雨秋平扫了一眼部下们,发现不少人的神色都轻松地过头了,于是有些不满地用手敲了敲桌案,“足守川上修了大坝后,足守川的水流已经降到不剩半米了,没办法当做屏障了,可没有之前那么好防守。”
“那就敞开来野战,我们这五万红叶军不把他那三万人安排地明明白白?”吉岗胜政同样毫不在意地高声笑道,还不忘埋怨了雨秋平一句,“要不是殿下您不想有伤亡,咱们早就可以打过去把吉川元春给灭咯,还需要防守?”
“都认真点,最后一战了,出了什么闪失你们回去如何跟等着亲人回家的家属们交待?”雨秋平咳了两声,再次认真地重申道。本来都很轻松的部下们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都愣了一下,随后纷纷严肃了下自己的神色,雨秋平这才满意地继续道,“各部都好好整顿防线,修筑工事。每个备队把战兵前移驻扎在靠近足守川的地方,将辅兵保护在身后靠近长堤的地方。还有,既然我们全军都搬到了足守川东北岸了,那就把足守川上的桥梁拆除了吧,不能留给吉川元春渡河进攻时用。”
“殿下。”平时一直在会议上老老实实地听着不发言的直江登平此时忽然在后排举起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开口。千手尾成看到他想说话,匆忙抬起手想把他摁住,可是直江登平的手已经举了起来,千手尾成也只好作罢,嘴巴里还埋怨了几句。
“怎么了?”雨秋平看向了自己的新科女婿,好奇地问道。
“殿下,之前补给的船队送来了不少惊蛰备的火药和炮弹,运送到了儿岛半岛,会由长宗我部殿下派人护送过来,预计是要从足守川的桥梁过河的。”直江登平面露难色地向雨秋平解释道,越说头越往下低,“现在雨太大了,运输的进度慢了不少,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到。可是炮弹火药什么的运输起来麻烦还不好进水,所以殿下您看…这桥能不能先不拆?”
“让他们绕路不就行了吗?”雨秋平皱着眉头不满地道,“这点小事不就麻烦点就行了,总不能为了你们那些补给品,留着这足守川上这么多座可能让敌人通过的大桥不拆吧?”
“殿下,您这可不行啊,连女婿的面子都不给?”前田庆次在雨秋平话音未落时就忍不住揶揄起来,笑着看着直江登平满
脸通红,“小姐刚嫁过去,你就当着全体军官的们拂人家女婿面子,小姐在婆家可是不好办啊!”
前田庆次此言一出,立刻引得帐内哄然大笑,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那几个爱闹事的也迫不及待地开始起哄,雨秋平则气得恨不得当场打他们一顿。
“不过应该也不要紧吧,殿下?”福泽谕楠也在一旁帮了一嘴道,“这桥我们就算留着,吉川元春也不敢过啊。他敢过,我们直接开炮炸桥便是。”
“行吧行吧,随你们便!”雨秋平不想继续在女婿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随意地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欢笑声里快速切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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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散会后,雨秋平特意叫森长可把森可隆从营地里喊了过来。森长可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等到森家兄弟都回到了雨秋平的大营里时,他们才发现雨秋平把所有的贴身侍卫都叫了过来。
“怎么了吗,殿下?”森长可一脸迷惑地向雨秋平问道。
“嘿嘿,自然是有好东西给你们看。”雨秋平边说边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封未拆封的信,在大家眼前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织田大殿的信?”“夫人的信?”“少主的信?”“殿下在外面养的情人的信?”
侍卫们七嘴八舌地乱猜了一通,雨秋平都是笑着摇头。
“是你们本多队长寄来的信!”雨秋平终于揭晓谜底,满意地看着大家脸上惊喜的表情,随后笑意吟吟地拆开了信封,嘴上则念叨着,“本多队长给咱们写信了啊,你们猜猜他写了什么?”
又是一片七嘴八舌里,雨秋平则陷入了困惑。打开信封后他在里面什么都没看到,反过来倒了倒,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合着本多忠胜寄来的就是一个空信封,甚至连字都没写,自己的名字都是盖章画押的。唯一的信息就是这封信是从堺町发出的,可能德川家康正在堺町游玩吧,顺便等德川家的军队抵达近畿。
“怎么什么都没写?”朝比奈泰平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这倒是像你们队长的作风,我还在想他怎么会忽然好意思给我们写信了。”雨秋平闻言却是乐了起来,笑得比刚才还要开心,“锅之助呀锅之助,二十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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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本多忠胜正陪德川家康下榻在堺町的一处屋敷内用晚膳。本来德川家康一行人是想舒服地玩遍整个近畿,可是由于战端再起,他们此刻也不好太过尽兴,便在堺町逗留了几日。本多忠胜也是在这里发出了他的信——那封根本不知道如何落笔,但是在女儿怂恿下最后直接寄出信封的信。
之所以会想要写这封信,是因为本多忠胜这几天来的感觉一直非常糟糕。戎马一生的他本以为自己有着很强的心理素质,但是在堺町的这几天却一直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悬在心头。本多忠胜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由于他对雨秋平的思念,于是非常隐晦地试探性地问了下自己的女儿。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于是便撺掇本多忠胜写信,然后就发生了不久前的事情。不过显然,这封信并没有缓解本多忠胜的焦虑情绪。
德川家康也看出了本多忠胜的心神不宁,他端
坐在自己的晚饭前半天了,连一筷子都没动。于是,德川家康便出口唤道,“锅之助?”
“在下在,主公有何吩咐。”即使是在发呆,听到德川家康呼唤的本多忠胜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我有一封要给红叶殿下的信,麻烦你去送一下吧。”德川家康故作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封没什么营养的信,随后严肃地对本多忠胜吩咐着,以避免他察觉德川家康其实是想让他去见见雨秋平才派了这个任务,“事情比较机密,所以麻烦你亲自护送。”
“在下领命。”本多忠胜闻言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信,看都没看自己的晚饭一眼,起身就想向屋外走去。德川家康哭笑不得——他可没说是紧急任务啊,只是想找个托词让本多忠胜不会好奇为什么派他亲自去送信而不是派传令兵,没想到本多忠胜根本没听出里面的关节,还当真了。
“不必着急,明天再出发也可以,不是紧急任务,只是机密任务。”德川家康笑着把本多忠胜招手喊了回来,“先把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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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十年(1582)5月30日,距离水攻开始已经五天了,大雨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水平面也没有下降的迹象,备中高松城内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羽柴秀吉在盆地内打造了几十艘船只,让他们在大水上划过去,抵近侦察备中高松城的情况。据他们观察,城内无数的百姓都全部挤在为数不多的建筑物的顶端,士兵们则全部住到了城墙上。甚至清水宗治还组织人手,编制了大量的木筏连接在了一起并拴在城墙和天守阁上,浮在水面上供百姓暂时居住。不过这些救灾措施能够暂时保住人不被淹死就已经是极限了,大量的粮草辎重和武器根本无法储备,不少都被泡在了洪水里。用不了多久,备中高松城就会断粮。而洪水冲击下,疫病同样随时可能再潮湿的夏季爆发。黑田孝高预计,备中高松城最多只能再坚持十天了。
水攻成功的消息也被传递到了全国各地,织田信长亲自为羽柴秀吉颁发了感状,而各条战线上的毛利家则是心如死灰。如果不是织田信长杀死小早川隆景和羽柴秀吉杀降的行为,他们此刻怕是早就投降了。备中高松城里有毛利家近四分之一的部队,城外还有吉川元春的主力,他们一旦败北,毛利家的防线也将土崩瓦解。除此之外,东海道、北陆道、甲信地区的武士、大名们此时已经先后抵达了近畿,正在安土城、京都附近驻扎。而更远的关东大名们,也已经走完了大半的路程,马上就可以赶上对毛利家的总攻了。近畿的舆论普遍认为,一个月内就可以收到平定毛利家的捷报了。
不过在一片向好的氛围里,今川枫这几日来却一直心神不宁,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作为武家的女儿,她本该早已习惯了等待丈夫出征归来的焦虑。之前对阵三好、武田、上杉,无数次更危险的场合今川枫都挺过来了,她也不明白为何这一次的必胜之仗居然会让她彻夜难眠。这糟糕的情绪从雨秋平这次出征时就开始了,所以今川枫才会一反常态,像一个初入武家的新婚妻子那样追赶丈夫的部队,只为了和丈夫能够说几句话。而在今天,也就是天正十年(1582)6月1日的凌晨,她再一次在睡梦中惊醒,却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淌下泪来。